车进咸宁市区,然后转去向阳湖。内心翻滚,遐思无限,当初那一批文化名人走入向阳湖时,是不是也在揣测:道途何样?山川何样?家舍何样?来日何样?
向阳湖原本叫关阳湖,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更名为向阳湖。湖区面积48000亩,湖水荡漾,碧波琴浪,让丘陵居多的咸宁山区多了一只“天眼”。但在一个秩序被打乱的年月,这里成了围湖造田的火热工地,成立了文化部五七干部学校(简称“五七干校”),来自北京的文化名人与他们的父辈、子女共6000多人来到了这个由湖变田的新的生活之地,其中有冰心、沈从文、臧克家、萧乾、郭小川、张光年等。
寒来暑往,就在方圆15公里的湖区,他们扶犁倒耙,耕田种地,挑粪施肥,挖沟修渠,造窑烧砖,所有的农活都得干,所有的工序都得会。白天在地里忙干活,晚上围坐一起,学文件、谈体会。
刚来时,他们分散居住在农民社员家里,后来,自己盖房子,集中居住,造窑烧砖成了当务之急。沈从文由此辗转去了离湖区数十公里的双溪煤矿,加入采煤队伍,为烧砖制瓦增加人力。他不是只身前往,而是阖家同行,远在北京的老父亲,也被接到了矿上。他白天挖煤,晚上挑灯著述。沈从文的一部书稿在京时遭红卫兵抄家而丢失,于是在双溪,他凭记忆完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诗人郭小川最早来到湖区,又最早离开,当时的领导认为他年轻,具有干校工作的经验,在待了三年之后,又将他调往文化部的河北干校。诗人在那里写下了著名诗篇《团泊洼的秋天》,后来,诗人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独自凋零。
我在向阳湖镇偶遇农场的一位退休女职工,她讲起一段爱情故事。当时来向阳湖的文化大军中有一位20出头的杨姓干部,住在甘棠村时与房东家的女子刘佑喜恋爱了。几个月后,小杨住进三里地外的集中居住点,刘佑喜将对恋人的思念,写入一张张信笺,让妹妹刘新喜每天下学后放牛时,在一座小桥边交给小杨。这位女职工就是那个妹妹。如今,小桥依旧。
此时,湖区田埂上的野花满目生机,遍地葳蕤。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即使与窘迫、艰难相伴,也一样会开花结果,虽透着苦涩,也不乏甘甜。
向阳湖农场场部所在地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是当年文化名人自己挖窑、烧砖,动手修盖起来的。著名的古建筑研究专家罗哲文是修房盖院的技术指导。历经40多年风雨,四合院依然不改当年本色,丝毫没有破败、老态之状。院中的桂花树亭亭如盖,虽然已过花香扑鼻之季,但仍有馨香随人。
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之路,一段特定时期的生活遭际,在人们心中留下了哪些记忆?据农场的领导介绍,听说当地要办展览、编书籍时,五七干校的老学员们热情地提供照片、资料,书写感受。他们把历史中最沉重的一面搁置在一个恰当的位置,而把对土地、对湖区、对人民的情爱充溢于书来信往之中。罗哲文老先生曾先后三次重返向阳湖,2010年回来时,80多岁的老人还要求到自己的住户家里去耕田。
40载光阴流逝,多数文化名人都已驾鹤西去,这段历史也许终将淡去,但我们不该遗忘。
(作者为湖北人民广播电台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