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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5月16日 星期五

    贺兰山下寻常梦

    (报告文学)

    作者:徐剑 《光明日报》( 2014年05月16日 14版)

        贺兰山并不远,晴天伫立于银川城郭上,极目远眺,百里之外的主峰一览无余。但是要一步步抵近它,跨越巅峰,却是一个漫长、艰难之旅。可是,在宁夏电力公司,有这样一些普通而平凡的小人物,他们怀着看似寻常的人生之梦,在贺兰山阙踽踽而行,留下了一行行小人物追寻中国梦的辉煌和感动。

     

    征赔员走出生命的长度

     

        吴海峰当上征赔员时,恰好是2010年人间四月天,刚上班不久便接到一个电话,说线路工程施工队的车不小心轧了盐池县一个农户的祖坟,车和人全被扣下,请盐池县供电局来领人吧。

     

        吴海峰知道,盐池乡亲们最忌讳被车辗祖坟。他打电话询问现场,阻止施工的竟是一位90多岁志愿军老战士。他心生一计,将共产党员胸章佩戴于胸前,一脚踏上车,往纠纷之地驶去。刚下车,就看见一位穿着黄色军装的老人,胸前戴着军功章,抡起拐杖正要殴打施工的年轻人。吴海峰走过去,喊道:大爷,您不能打年轻人。要打,就打我吧!

     

        老军人一愣,手中的拐杖举在空中,看着他的胸章说,这事与你不相干。

     

        与我有相干!吴海峰说,是我没有教育好施工队的人员。

     

        好!这后生懂事。老军人将拐杖顿了顿地:那现在谈谈如何赔偿吧?

     

        吴海峰一愣。未及开口,老人已经摆开了架势。5万!老人将5根指头伸了出来,突然狮子大张口。

     

        吴海峰摇了摇头,这与他掌握的征赔标准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人见他摇头,再度举起拐杖要打旁边施工的年轻人。

     

        打我吧!老人家,只要能消您心头的气。吴海峰将拐杖接下来,放在自己的肩上说,您尽管打。

     

        我不打你,你与我无冤无仇。

     

        老人家,此话差矣。吴海峰说,他们与您也没有仇啊!他们是为盐池的父老乡亲们服务来的,接通了线路,将电输进来后,工业发展了,生活就好过了。

     

        那我不管!我只想为祖先之魂被惊扰讨一个说法。

     

        吴海峰点了点头说,您老人家过去是军人,我也曾是军人出身。您当年打江山,就是为了全中国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那当然!老军人不假思索。

     

        他们今天风餐露宿,吴海峰指着施工人员说,也是为了盐池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啊!

     

        老人顿时无语。

     

        那你说这个标准是多少?

     

        1200元。吴海峰亮出了底牌。这是最高的赔偿标准了。我看了看车痕,离您家的祖坟还有12米。当然,因为是重车,可能会让黄土之下的老祖宗们受了点惊扰。鉴于此,我再加800元,您看如何?

     

        好吧!我相信你一回。我不丢一位老军人、老共产党员的脸。

     

        谢谢老人家!吴海峰举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终于将这件事情摆平。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前年,吴海峰左胳膊上长了一个肿瘤,做了切除手术后,又长了起来。请北京来的医生诊断,说很可能是恶性癌症,建议去北京确诊。不久吴海峰到北京住院检查,方知自己得了左前胳膊滑膜肉瘤。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无药可治。

     

        经过详尽的检查后,两位教授决定给他再做一次切除手术。可能失败,也可能成功。

     

        呵呵!吴海峰仰天一笑,那就将我当作一个实验品吧。只要能通过实验查明病因,纵使失败了,我虽死无憾。

     

        说归说,住院的那段日子,吴海峰在寂静的长夜写了一首首诗歌,写给自己的夫人和儿子。悄然告诉他们,自己即将离去,但会从容不迫地面对死亡。他说,自己命运的头顶上,已经掠过死神翅膀的声音。

     

        然而,好人一生平安。吴海峰出院归来第二天就要求上班,继续当宁东电力局的征赔员。

     

        做征赔工作好啊!踏遍贺兰山巅,这是一个锻炼身体的好机会啊。在供电线路修建过程中,因为不时会有占用老百姓田地坟墓的事情发生,便由他组织征赔。于是,一步步地丈量着西部大地,他执意在有限的岁月里,走出一位癌症患者生命的长度。

     

        那些日子,人们看到一位左胳膊还吊着绷带的中年男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在盐池县输电线路走廊行走。一天中午,在一个村庄后半山坡的塔基坑口巡视时,他看到一个羊倌扛只死羊蹒跚而来,到了基坑口,将死羊扔了进去。

     

        傍晚时分,暮霭沉沉,吴海峰再到施工工地时,见到这位牧羊人赶着七八百只羊在偷牧,他的心中顿时有了底。

     

        那天谈判时,这位牧羊人突然狮子大张口,指着坑里的死羊要赔偿一万多元。吴海峰淡然一笑,将有关政策读给他听。那位牧羊人还不依不饶,煽动闹事,吴海峰拍案而起,指着牧羊人说,你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个想讹人的家伙。

     

        那个牧羊人被吴海峰戳到了痛穴上,恼羞成怒:你是谁?这里没有你说话的权利。

     

        我是谁?吴海峰挺身出来:我看着你将死羊扔进了基坑!

     

        扔了又咋样?那人开始胡搅蛮缠。

     

        你行啊,兄弟!这样吧,你扔进去的死羊,我们赔偿。吴海峰说,不过,赔过之后,我将你夜间偷牧的事情报告县里,行吗?

     

        别、别!牧羊人终于服软,败下阵来。对吴海峰说,按政策赔吧,我不闹了。

     

        在这样的行走中,吴海峰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当年在北大人民医院一起住院的三个病友先后都撒手人寰,唯有他活了下来。医生为此惊叹,吴海峰笑了说,我一直在贺兰山里走呢,踏遍空山,默默无闻,走出生命的长度,也走出了人生的宽度。

     

    女站长和她的冠军梦

     

        宁夏回族自治区职工技能大赛即将拉开大幕,时任贺兰山超高压变电站站长的靳淑玲被点名带队参赛,单位领导见面时,丢出令牌:只能拿第一。

     

        靳淑玲点了点头,刚毅的脸上绽开了一丝微笑。回望身后带来的两位年轻大学生,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此时的她,年近四十,可却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执着。曾经,她沿着那条弯弯的黄土山道走来,是从西海固什字中学走出来的第一位应届毕业生。1988年,考入兰州石化学校。上世纪90年代初,毕业分配到辽阳石油化纤公司当技术员,收入不菲。可是每逢过大年,她都要几经换车,辗转于东北与西海固之间,将一年挣的钱全扔在铁路上,为的是尽女儿之孝,探望垂垂老矣的父亲。

     

        那一年春节,她回家过年。正月十五的社火闹过后,自己也就该走了。姐姐悄悄告诉她一个秘密:每逢她从东北归来前,父亲总是提前半个月,每天走出好几里地,伫立在原上,等她千里风雪归人。而到她离家走后,父亲总要默默哭泣,好几天都念叨着她的名字,卧床不起。

     

        那一刻,靳淑玲决定调回西海固。

     

        可是坐班车进了固原市,环顾城郭,靳淑玲谁也不认识啊,唯见供电局楼前挂的牌匾,她径直找了进去。时任供电局长胡瑞林不在,党办主任接待了她,靳淑玲深情讲述了自己的家境和困难,说出了想调回来工作的迫切愿望,然后留下了通讯地址,一再恳请道:一有消息,记着联系我啊!

     

        令她始料不及的是,人还在路上,固原供电局商调函就已经发到了辽阳石化公司。刚抵达单位的靳淑玲惊诧不已,一天之内便办完了所有调动手续,返回西海固。

     

        欢迎!欢迎啊!!胡瑞林局长向她伸出了热情的手:电力系统很难进啊,知道我们为何同意接收你?

     

        靳淑玲摇头。

     

        鸟择高枝而栖,人往高处走啊。辽阳山清水秀,生存环境比西海固好几百倍,可是你愿意回到老家。不择土壤者,必长成大树。这就是我们答应接收你的意思。

     

        局长过奖了!可我现在对电力方面的知识还知之甚少啊。

     

        你年纪轻轻的,只要肯学,照样能成为专家!

     

        靳淑玲记住了胡局长的话。第一个岗位就是110千伏变电站,她在那里认识了变压器、刀闸和二次保护。

     

        翌年秋天,中宝铁路电铁改造工程完成,一个330千伏枢纽变电站落地固原。西海固有了更高的电压等级,靳淑玲找到胡局长说,我想到330千伏变电站学习变电技术。

     

        胡局长一愣,那里离城区有七公里,生活不方便啊!

     

        没事,我能克服。比起农村老家,那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啦。

     

        胡局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此前,局里从1992年起就为这个站派了20个人出去学习,靳淑玲是最后一个进入的。她从背操作票、主变和刀闸检修日常维护学起。1996年考试,20个人中她考了第一名,当上了运行主值。第二年,升任值班长。

     

        十年一觉固原梦。在西海固满目酷烈的瀚海里,靳淑玲恋爱、结婚、生子。有了儿子后,她还将学中文的丈夫从局机关调到自己工作的站上,轮到加班和值班时,接孩子就只好几家人轮换着来。可是到了周日值班时,仍然没有人照看四岁的儿子,她就将儿子反锁在家里。到了晚上下班,靳淑玲回家站在楼下,发现屋里漆黑一片,心里顿时颤抖起来,连忙跑步上楼。只见儿子蜷曲在一个角落里:妈妈,我想吃饭。摸电饭煲时,碰到了插座插头,被电打了一下。

     

        靳淑玲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惊出一身冷汗,从此加班时再不敢将儿子一个人反锁在家里。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经是2008年了,中宁750千伏黄河站成立。此地离银川180公里,站长系副科,靳淑玲参加站长选拔考试,考了第一名,却被分到最远最苦的黄河站。她二话没说,欣然前往。黄河站还未建成时,大家最开始住在恩河镇上的平房里。那地方太艰苦,早晨起来,她就带着另外8个年轻小伙出早操、跑步,训练正规化操作。这就是靳淑玲信奉的人生哲学信条:既来之,则安之。20年的春节,她几乎都是在生产一线度过的。

     

        宁夏回族自治区职工技能大赛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迎战前三个月,靳淑玲带着两位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组成了一个加赛队。比赛要用的一部书,她倒比两位大学生先背完。上考场,靳淑玲果然不负众望,宁夏电力公司黄河站夺得了第一名。

     

        靳淑玲由此成了宁夏回族自治区首席技师,并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宁夏电力公司专门以她的名字命名了靳淑玲首席技师创新工作室。

     

        虎妈无犬子。靳淑玲的儿子——那个当年被妈妈反锁家中的孩子也长大了,妈妈的刻苦与执着成了孩子最好的榜样。孩子曾在全国中学生数学联赛中获得宁夏区第一名,后来,被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破格录取。

     

        这个西海固的女儿,将寻梦的执着与坚韧,镌刻在了贫瘠焦枯的山梁之上。

     

        徐剑 以报告文学创作见长,先后获鲁迅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现供职于第二炮兵政治部文艺创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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