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铃的动物小说《忠犬的背叛》文末有一行字:“2013年春完稿于幕阜山中”,这使笔者感到无比亲切。横亘在湘鄂赣三省交界之地的幕阜山区,我是熟悉的。30年前我大学毕业后,在鄂南一座边城的县文化馆工作过几年,那里在地理上正属于幕阜山脉。我当时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深入幕阜山中的穷乡僻壤,去搜集民间故事、歌谣和小戏唱本,就像当年的格林兄弟深入德国偏远的乡村,去收集民间童话故事一样。现在,我通过牧铃的小说,又重新认识和感知了幕阜山。
牧铃不仅熟稔幕阜山区的雨雾、丛林和飞禽走兽,而且深谙它们的生存与生命的秘密。他自愿选择远离喧嚣的城市生活,大半生居住在深山荒野,以自然为友,与禽兽为邻。因为热爱和执着,他比任何人更了解自己的乡土。因为他的生命和感情的全部根须,都与它们息息相关。他的每一本小说,都是他为自己的乡土写下的风雨史传,是他为那些艰辛地生存在那片山区的卑微的动物,写下的苦难的生命史。在牧铃的动物小说里,他对自己的乡土和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所给予他的疏离、孤独、误解与煎熬的隐忍与拥纳,也是超过同时代的任何一位作家的。
《忠犬的背叛》写的是一头名叫“暴雪”的小牧犬和它的母亲丽莎的生命故事,尤其是写出了它们在人类霸权环境下的悲剧性命运。“头顶的天色变得暗淡,早现的星星在闪烁了,嗷咕!嗷咕!草鹘急不可待地呼唤着黑夜。”但是,风吹草木的喧哗中危机四伏,这是暴雪必须去面对的生存环境。所以它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一次次地迎接着与毒蛇、老豹、孤狼……甚至同一族类的挑战与抗争。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流血;为了主人,它赴汤蹈火、忠勇威猛,最终成长为一头独当一面、名慑四野、神威凛凛的山林王者,成为一头尽忠尽职的忠义之犬。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野性的呼唤中、在呼啸的山风中长大的朝气蓬勃、勇敢进取的生命,同时也在主人老曹的魔鬼式的“奴化”训练中,变得性情扭曲,愚忠主人到不惜咬死了自己的母亲。最终,它又为人类所不容,被主人所驱赶,成了丛林野狗。
这部小说,这个野性生命的传奇故事,不仅仅揭示了一种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也写出了人性和兽性中的深刻与复杂,写出了人性与兽性的对抗、文明与野蛮的冲突、野性与奴性的挣扎,作品里荡漾着生存与死亡、敌与友、情与仇、忠诚与背叛……在这部作品里,我们当然也看到了许多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和谐相处、亲密无间的生活场景,那也正是作家投入深情的一面。例如他写到了那些和谐的自然生态:“密如星云的萤火虫,追逐着溪流中星月的倒影,将山谷装饰得如同华灯闪映的街市;石蛙、蟋蟀和夜鸣的草蝉,卖力地合奏出《山林夜曲》的和声部,林涛和瀑布便开始奏起气势恢宏的主旋律……”
如果我们不是仅仅以阅读一个动物故事的心态来看待这部小说,那么,我们就不难感知和体会作家对那种同样也关乎人类自身命运的“自然伦理”与“山林道德”的思考:一切所谓“征服者”,最终都将祸及自身。正如印第安酋长西雅图说过的那样:“失去野兽,人类会怎样?如果世界上所有的野生动物不复存在,人类也将从这无尽的精神孤寂中死亡,因为发生在野兽身上的故事很快也会发生在人类身上。”这也正是牧铃对生命本源所思考的深度所在,是他作为一位大自然的作家,对于丛林的守护之心,对于生命的终极关怀和终极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