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正是内蒙古额济纳旗种植梭梭苗的季节。在世界闻名的居延海黑城遗址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为成排的梭梭林浇水。满身泥水,裤脚磨破了边,他就是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后裔苏和,今年68岁。
守望黑城遗址
10年前,时任阿拉善盟政协党组书记、主席的苏和要求提前两年退休,回家乡额济纳旗种树治沙。
说起额济纳,人们就会想起一句话:“风起西伯利亚,沙起额济纳。”20世纪60年代以来,黑河中上游过度用水导致进入额济纳的水量锐减,额济纳绿洲锐减,居延海干涸,天然林大面积枯萎死亡。取而代之的是日趋严重的荒漠化、沙漠化和频繁发生的沙尘暴。始建于西夏时期的黑城(黑水城)——目前古丝绸之路上现存最完整、规模最宏大的一座古城遗址,也受到沙尘暴的严重侵蚀。
苏和回忆说,黑城周围风沙活动剧烈,刮过来的沙子堆得和城墙一样高,连城里都形成了几个沙丘,眼看黑城都要被埋掉了。“我非常着急,黑城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上消失掉,否则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2004年,苏和和老伴来到这里,开始了“愚公治沙”的生涯。当时这里荒无人烟,四处是戈壁黄沙,没有树,没有路,没有电,更没有一间房子,条件异常艰苦。春天几乎每天都刮沙尘暴,刮起来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做饭都成了大问题,舀一碗饭,常常有半碗的沙子。风太大的时候,做不了饭,就只能熬点茶水,吃点干饼子,凑合一顿。有的民工一来就被这里艰苦的环境和沙尘暴吓住了,背起行李掉头就走了。为了在这里生活下去,苏和花了3万多元,盖起了一排小平房。
春天,在风中植树;夏天,顶着40多度的高温给树补水。没有灌渠系统,只好用车拉水。为了节约用水,他动手制作了一种水枪,把水枪直接插到梭梭的根部注水。
经过10年的汗水润泽,如今他在黑城地区荒漠戈壁上治理沙漠面积已达3000余亩,人工栽植苗木9万余株。先期种植的梭梭已有2米多高,已在黑城地区形成了宽500米、长3公里的灌木林带。
播种生态意识
放弃城市安逸舒适的生活,在暮年到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种树。苏和的举动感动了众多的人,也唤醒了更多人的生态意识。
2005年,苏和建起了一个梭梭苗圃,当年育了6万多株梭梭苗。这些梭梭苗除了自用,还免费提供给周围的牧民。
2012年,额旗机井队退休的龚殿成老两口来到苏和这里,表示要和苏和夫妇一起干。于是4个人组成了一个老年打井队,一连打了7眼20米深的管井。
10年里,苏和发动亲戚朋友来种树。苏和的外甥孙女杨雪琴讲了一个故事:2005年大学假期,我从学校回到家乡额济纳旗。有一天一大早,父母叫我到黑城子去帮助舅爷爷种树。因为人手少,舅爷爷总会动员家里所有的亲戚们到他那里帮忙。特别是到了植树的季节,一大家子二三十号人都会到黑城植树,平时每个周末也至少有五六个人前去帮忙。舅爷爷非常认真,不仅要求我们按照标准的间距挖坑,同时每棵树苗必须要浇够一桶水。他常说,在沙漠里面种树不容易,既然来种,就不能走过场,一定要确保每棵树苗都能够成活。
在采访中,苏和道出了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他说:“当年我当生产队长的时候,为了增加社员的收入,挖了不少梭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总有一种对大自然的负疚感。我想在有生之年,多种点梭梭,多给大自然补偿一点绿色。生态和生命一样重要,要让子孙后代树立起强烈的生态意识。”
栽种更多树苗
额济纳绿洲上,生长着我国面积最大的天然胡杨。它以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腐的品格受人讴歌。当地人说,苏和就是会走路的胡杨树。
额济纳团委书记丁宁讲起一件事:2012年5月的一天,团委组织青年志愿者到黑城子帮苏和老人浇水。一下车,大家就看到一位肤色黝黑的老人来迎接我们。只见眼前这位老人穿着一双胶鞋,两腿的裤脚磨烂了,衣服也被太阳晒得褪了色。大家很难想象,这位朴素的老人是位正厅级干部。我们原本计划帮老人浇水到下午6点,可是刚4点一过,一场沙尘暴就刮了过来,由于能见度不到2米,大家只能停手。在我们走的那一刻,透过后车窗,看见老人站在漫天的黄沙中向我们使劲招手,想想老人10年如一日坚守在黑城种树,大伙儿都哭了。
“我现在已经是快70岁的人了,我就想在我还能走得动的时候,再多栽一些梭梭苗,把梭梭林的规模发展到5000亩,把黑城的沙害彻底防治住,把这片林子留给后人。”苏和说。(本报记者 高平)
播散心中的绿意
本报评论员
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近景是稚嫩的树苗,远景是广袤的沙漠,苏和手握铁锹,扬起砂尘,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有一种让人充满希望的气场。
高尚的人大多是纯粹的,有时会因为公正无私而显得“不变通”,因为理想主义而显得“一根筋”,因为坚韧不拔而显得特别较劲,因为心境超拔而显得很难被理解。从这个角度看就会明白,为什么官至阿拉善盟政协主席的苏和,会被群众称赞为有情有义,却被亲戚打趣“沾不上光”;会掏心扒肝地给困难牧民的子女找工作,却任由自己的老伴一直在食品加工厂里当工人;会放着舒服的退休生活不过,却去漫漫戈壁、荒无人烟的地方造林10年。
也恰恰是因为这种纯粹感和理想主义,黑城沙漠里的高热酷暑、上万棵树苗枯死的经历吓不退他,没有路、没有水、没有电的恶劣条件和一碗饭、半碗沙的生活难不倒他。在职时牵挂生态20年,退休后亲自造林十载,这个温和而坚韧倔强的蒙古族汉子,把自己的一生都和河套产粮基地、河西走廊、华北平原的生态安全联系在了一起,和“美丽中国”的梦想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多么让人似曾相识的履历和故事。在云南施甸县大亮山,造林书记杨善洲曾义务造林22年,留下了5.6万亩的林海;在湖南省宜章县狮子口山,大山卫士刘真茂驻守原始森林近30个春秋,呵护了一片珍贵的生命绿洲。他们的纯粹、高尚,都与苏和如此相似:留给自己严寒酷暑、逆境困难,留给别人春山如笑、万壑松声。
对于造林,苏和曾对老伴解释,“心愿不了,这辈子不安心”;对于自己的故事,苏和曾对来采访的记者叮嘱“不要拔高”;对于理想,苏和就是简单一句“给后代留下一点绿色”。他从无豪言壮语,更多的时候是照片中这种静默而充满力量的行动。一个纯粹的人和几十年的故事,给我们讲出了这样的道理:心中有理想,不在乎嘴上有豪言、心中有绿意,自会播散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