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与书法篆刻家徐柏涛先生为邻,继而拜他为师,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入室弟子。由于他有手艺,院子里的人他没少周济。特别是我家,男孩子多,定量经常不够吃,徐先生就接长不短地悄悄塞给我点钱和粮票,并让我在愉快中懂得了磨石头,懂得了什么是石料、篆刻、印泥、书法和绘画。
徐先生为人谦和低调,他家摆设吃食一点不讲究,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老爷子是个不一般的大人物!我特喜欢摆弄他家的大大小小各色篆刻用的石头。有一次他挑了块石头让我去磨平,我拿起石头在砂轮片上使劲磨,可怎么磨都是歪的。一块挺长的章料被我磨得都快没了,还没磨平。徐大爷就在旁边看着乐,一边说:“你这磨法儿,一辈子也磨不平!要磨八字就容易平了”。
徐先生真草隶篆样样精通,尤以草篆、草隶著称于世。他的草篆融甲骨、金文、小篆、秦诏于一体,注重疏密粗细、笔力变化,虚实相间,方圆结合,顿挫有力。看他的书法,运笔如刀,如刻划入石,壁裂干峰,皴擦顿挫如同行云流水。先生运笔以逆锋搓笔,一反上紧下疏之常规,逆向而成,以下密上疏之势,以治印之法行书,正如他自己总结的:“书从印入,印从书出”,金石之气盎然纸上。徐先生篆刻功力深厚,对秦印、汉印、古玺、急就章、细朱文、封泥印无所不精,并把各种治印之法互融互补,以实带虚,虚实结合,气势磅礴,变化万千。治印雕钮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大胆创新以各种玺文入印,自成一门。徐先生书房“谦斋”斋号字匾为楚图南先生所题。前年收拾徐先生的遗物时,还看到楚图南先生送他的一幅书法作品:“镂金刻玉悠悠古风 艺侔造化巧夺天工”。
徐先生虽然为人十分谦和,但其实是很有骨气和气节的,比如说画画,先生一生不画别的,只画梅花。他的梅花“铁骨钢枝”,挺拔向上,堪称一绝。他一生视画如金,存世极少。我几位师兄都没有他的画儿,而我却有幸得到了一幅他的画作,可见他对我的厚爱。老爷子的书法篆刻在解放前就能换现大洋了,解放后政府又十分重视,被定为北京市特一级书法篆刻师和高级工艺美术师。但他始终像个刚进城的农民,每天凌晨即起,打会儿太极拳,喝点小米粥,再吃点他认为十分养生的花椒籽,就开始研磨写字或者开始制印。中午晚上也跟我们吃的差不多,过节才吃荤的。他的书法作品院子里的邻居几乎都有,为北京老字号“庆丰包子铺”题写的匾额也可以看出他的功底。
当代书家多用现成的墨汁,并加水调和,这样写起来比较省力,且墨色均匀,而徐先生写字几乎都是研墨或用纯墨汁。起初我写字时也偷着加些温水,一旦被徐先生看到总被呵斥:“水了呱唧的,像什么样子,研研再写!”使纯墨火候很难掌握,毛笔总拉不到位,尤其逆锋上捅就更是难上加难,不是把纸捅破就是把笔捅龇了。每当这时,徐先生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我做示范。
新中国成立后,彰显徐先生艺术地位的是放大雕刻毛泽东、周恩来题写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之后,徐先生又受命历史博物馆高仿毛泽东书信作为馆藏资料。后来,徐先生又独自承担了毛泽东题写的北京站、武汉长江大桥等题字的放大雕刻任务。
徐先生为完成国家任务殚精竭虑,受到多次嘉奖,他不但不居功自傲,还深深感激政府的信任和关怀,照样过着普通百姓的日子,他家跟大家一样,冬天还自己腌咸菜吃。他觉得是新中国把自己从一个手艺人变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艺术家,所以愿意把最宝贵的绝活手艺全部献给国家。
几年来,拿着徐先生临终时留给我的毛笔和刻刀,专心致志地创作了几百幅书法作品和篆刻印章。2012年,我受命筹备成立中华文学基金会中国文采书画院,主持建立沈鹏书法艺术学校,倡议将书法纳入中小学校本课程,还成为民盟盟员并被推举为民盟中央文化艺术委员会副主任,我知道,距徐先生的期望还相距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