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孩提起,父亲就是我心目中同日本鬼子浴血拼杀的英雄,他早年参加八路军第一一五师,曾任河南省厅级干部。谈及家风家教,不由得想起20世纪60年代,我上小学时的一件往事。
初夏的清晨,刚吃完早餐,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瞬间地面积了不少水,雨点狠命击打着积水,溅起一个个鼓鼓的水泡流。透过家里客厅的纱门,从敞着的大门向外望,白茫茫一片。往日院内苍翠妍丽的花草树木、远方巍然矗立的省人委办公大楼全都看不见了。“怎么上学呢?”我犯愁了。从我家所在的院里步行到学校,少说也要30多分钟。我只有两件不合时尚、被同学讪笑的雨具:一把家人用了多年的深红色油纸伞,伞把是竹竿;一双姐姐哥哥穿得破旧的翻毛皮鞋,妈妈让我当雨鞋使。这样大的雨,靠它们走到学校,恐怕浑身都会湿透。
“老安,雨太大了,你带孩子一块儿走吧。”母亲跟父亲商量。父亲这天一早要去省委党校,接他的车恰好要途经我的学校。听母亲这样说,我顿感如释重负,特别开心,眼前还幻化出我乘那辆小车在学校大门前下车的情景。
我抬头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父亲往日会把我搂在怀里,胡须扎得我的脸痒痒的,用双腿拦在我身后不让我开跑。但此刻,逗我开心的父亲不见了。他看了看屋外的滂沱大雨,一脸严肃地说了三个字:“自己走!”
我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感到似乎有些不通情理,那车并不是专程送我,而仅是让一个八九岁孩子搭个过路车。然而,在我看来,父亲总是对的。懵懵懂懂的我,默默地顺从了父亲的意见。过会儿,雨势越加大了,父亲乘接他的小车走了,我则迎着风雨,踏着深深的积水去学校……此后,父亲也从未让家里其他孩子乘公家配他的车上下学。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父亲对我的教育越发严格。他曾多次提到他当年就读山西汾阳铭义中学时余心清校长制定“苦学、苦练、苦干”的校训。他告诫我,领导干部子女也是劳动人民,绝不能有任何优越感,更不能搞特殊化。这使得我对当年那件事逐渐有了深刻的理解和认知:那蕴含的是革命先辈对后来者艰苦奋斗、自食其力的殷切期望。每每念及,难禁潸潸。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时光荏苒,半个世纪过去,“自己走”这个声音仍常在耳畔响起。
(作者系中华全国总工会研究室原副巡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