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各种古老哲学中,都有类似比喻:人脑是一个小宇宙,接收和反馈大宇宙的信息。康德所谓“头顶上的星空与内心道德律令”,佛教思维“一沙一世界”,中医所谓“天人合一”,都是这种比喻的典型例子。当下,我们很可能疏忽了小宇宙的竞争。这就是国防科学技术大学学者曾华锋、石海明新著《制脑权:全球媒体时代的战争法则与国家安全战略》(以下简称《制脑权》,解放军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提出的时代命题。该书提出,即使赢得制海权、制空权、制天权乃至制网权——全球公域的制权,但一旦失去制脑权——心域的制权,一切都是白搭,只能像一些国家那样为美国打工。
欲制脑,先治脑,前提是智脑
从全球公域到心域,21世纪的安全竞争正经历着从大宇宙到小宇宙的跨越。在笔者看来,欲制脑,先治脑,前提是智脑。
先说智脑。每个人——每一位军人、每一个公民,都要有健全的思维,这是克敌制胜的前提。俗话说,欲正人,先正己。当我们还在迷信所谓普世价值,遗憾甚至反感中国特色时,我们已经输了。领导干部没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与制度自信,共产党员没有带领普通群众树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未能建成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就谈不上智脑,如此,再先进的武器都难以避免失败的命运。苏联解体的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
再说治脑。近代以来,国人服膺“落后就要挨打”的逻辑;而现在,我们的武器装备有了跨越式发展,更大的隐患是心理落后。“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是1949年10月,毛泽东主席向世界庄严宣布的。然而,那只是政治上站起来——人民当家作主,精神上——如何对待西方(包括来自西方的马克思主义),可以说仍然没有站起来。中国何以精神立国?这是跨越时代之问。为此,德国崛起的例子值得借鉴。继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以文化解构文明,让日耳曼民族摆脱蛮族的形象后,德国思想家马克斯·韦伯将德国人精神上站起来赋予更大的宗教内涵和历史必然性。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韦伯揭示了资本主义领先世界的奥秘:新教。中国传统上是世俗社会,其崛起打破所有历史大国以宗教起家的惯例,因而“中国威胁论”不绝于耳。中国的斯宾格勒、马克斯·韦伯在哪里?如何写出“世俗伦理与社会主义精神”?可以说,以中国梦阐释中国崛起的世俗伦理、激活社会主义梦,是治脑的关键工程。
最后说制脑。当代较量,正己是为正人,智脑、治脑是为制脑。《制脑权》将国际竞争的关注点从话语权上升到制脑权,着眼于中国从追赶、竞争性选手向新型领导型国家升级,极富前瞻性。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破除普世价值神话,还要挖掘传统中国作为文明型国家的底蕴,实现中华文明从农耕型走向工业(信息)型、从内陆型走向海洋型、从地区型走向全球型的伟大转型,开创中华文明五千年未有之变局,引领、开创人类新文明。这是作者对软实力概念和全球媒体时代竞争法则的必然逻辑延伸。
古代中国人秉持“天下无外”观念,认为地缘政治并不重要,重在赢得人心。近代中国落后了、挨打了,认同了西方落后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中国与西方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的21世纪,我们只有复兴传统文明、超越西方现代文明、创造人类新文明,才能确立中国作为世界领导型国家的道统。
全球媒体时代战争的三大终结
新成立的国家安全委员会(以下简称“国安会”),是应对大安全挑战的时代呼唤,为此要进行安全观、安全战略的升级换代,进行安全体制的顶层设计和安全理论的创新。《制脑权》以“全球媒体时代的战争法则与国家安全战略”为题,抓住时代变迁——全球媒体时代,探究新时代的战争法则,着眼于国家安全战略制订,为应对大安全挑战,提供了宝贵的借鉴。概括起来,全球媒体时代的战争,存在三大终结。
其一是时空的终结。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道”并非如日月星辰,在大宇宙中闪耀着光芒,而更多是掌控小宇宙后所描绘的结果。在全球媒体时代,战前大规模舆论造势——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化学武器,阿富汗基地组织即将发动圣战,卡扎菲在制造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铺天盖地都是这种新闻,不容你不信。不掌握全球媒体法则,谁又能辨别是非?待真相大白,生米煮成熟饭,舆论战收益早已显现,谁能奈何得了造谣者、侵略者?!现代战争,是在全新的时空背景下展开的,着眼于认知空间,战争持续时间短,变化极其迅速,这使得以多数人名义实施暴政、颠倒黑白成为可能。如无智脑,不能治脑,只能被制脑,成为全球媒体时代战争法则的牺牲品。《制脑权》以活生生的战例,充分揭示了这一点。
其二是内外的终结。古人云,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正如外交是内政的延续。如今,内外之别已不那么清晰。《制脑权》提出,自然空间、网络空间之外,认知空间安全更为关键,它将华尔兹“人-国家-战争”的三维空间进行了解构,终结国内、国际二分法,以及战争是流血的政治的传统法则。笔者认为,这是大安全时代的精确预见。苏联解体后,中国推动成立上海合作组织,积极倡导互信、互利、平等、协作的新安全观,倡导共同安全、合作安全、综合安全,这是针对冷战时期的旧安全观而言,是巨大历史进步。如今,国际安全问题出现新的变化:首先,国内安全与国际安全难以区分。金融、信息等领域的安全问题,既是国内问题,也是国际问题。新疆等地的暴力恐怖事件,也非单纯的国内安全问题。一句话,经济全球化带来安全全球化挑战。其次,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难以区分。海上安全问题既可能是传统海上岛屿、岛礁领土争端引起,也可能是海盗、海上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引发,原有的传统-非传统安全区分可能过时。再次,安全防范与安全维护难以区分。网络安全凸显就是典型例子,既有防范黑客攻击的难题,也有维护网络开放、安全、自由的矛盾,甚至其威胁来源也不明了,既可能是国家网络部队攻击,也可能是黑客组织或个人行为。最后,安全威胁来源与安全治理难以区分。传统上,猫和老鼠的游戏角色分明,逻辑清晰。如今,网路恐怖袭击等行为表明,安全威胁来源,安全管理机制更复杂化、多元化。因此,全球媒体时代的战争法则,呼吁我们着眼于包括自然、网络、认知空间在内的大安全。这是《制脑权》一书的重要提醒。
其三是战争的终结。乔良、王湘穗在《超限战——对全球化时代战争与战法的想定》中提出,战争的界限日益模糊。《制脑权》作者在后记中坦言,其思想深受“超限战”的影响。在全球媒体时代,制脑权已经不再是攻心术的雕虫小技,而是事关人的安全、社会安全、国家安全与国际安全的生死存亡之道。俗话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在信息时代,这句话就发展为制脑者治人,制力者治于人。心域的竞争,是克己制敌的关键。非智脑而不能治脑,非治脑而不能制脑。从心到脑,这是中国军事思维的革命。
俗话说,功夫在诗外。要赢大宇宙,先赢小宇宙。曾华锋、石海明师徒参透时代之本质,把握未来之趋势,振聋发聩地提出“制脑权”概念,在信息时代真正体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老智慧,颇有打造全球媒体时代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的气魄。(特邀嘉宾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王义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