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清晰地记得自己读到《百年孤独》时的感受:“陌生而震撼。”他曾在文章中如此描述:“一旦目触奥雷良诺那块神秘的‘冰块’,我就在全新的惊奇里吟诵起来。”1984年年底,29岁的莫言在王府井新华书店里第一次读到《百年孤独》,刚翻完开头,他就被“震撼了”:“我为什么早不知道小说可以这样写呢?”马尔克斯影响了中国作家30多年,但对于今天很多年轻人来说,认真地阅读《百年孤独》是一件颇让人畏惧的事情。去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微博上进行“死活读不下去的图书”调查,《百年孤独》高居第二位——
“多年以后,站在行刑队面前的时候,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想必会记起父亲领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开篇创造的这个打乱了时空的“马尔克斯语法”,曾给无数中国读者以陌生与震撼的体验。当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哥伦比亚著名作家、87岁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于墨西哥去世的消息传来,瞬间引爆人们的记忆,深受其作品影响的中国读者,以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纪念之情。
马尔克斯影响了中国几代作家
“说起来,我与《百年孤独》有一段很特殊的渊源。”作家陈忠实以浓厚的陕西口音,向记者回忆了30年前的一段往事,“1983年3月,中国作协在河北涿县,就是今天的涿州,召开农村题材文学座谈会,有很多中青年作家与会。开会之余,大家就在房间一起闲聊。当时《十月》编辑郑万隆恰好收到一个同事送来的校对稿,就对房间里的众人说,这是《百年孤独》的译稿,《十月》准备发。大家都惊诧而兴奋,就在头一年,马尔克斯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他的书中国还没有引进翻译过来,大家都未读过,于是纷纷要求郑万隆等杂志出刊后寄一份。”
机缘巧合,陈忠实由此成为《百年孤独》在中国的第一批读者。陈忠实清晰地记得自己读到这部作品时的感受:“陌生而震撼。”他曾在文章中如此描述:“一旦目触奥雷良诺那块神秘的‘冰块’,我就在全新的惊奇里吟诵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识魔幻现实主义。当时俄苏文学对中国影响很大,而《百年孤独》与俄苏文学完全不一样,与当时流行的西方现代派差异也很大。后来,陈忠实又读了《霍乱时期的爱情》等作品,从此,马尔克斯在他的阅读史上,占有了重要地位。再之后,陈忠实又从一本讲述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渊源的论著中读到,古巴作家卡彭铁尔去西方国家追寻现代派未果,失望而归。但在海地体验生活多年后,恰是描写故乡的《人间王国》开启了魔幻现实主义潮流。这给了陈忠实很大的启示:他在基层生活多年,自以为对底层生活、社会变革很了解,但这时意识到自己的眼光要紧盯脚下的这块土地,不仅关注现在,更要了解昨天,作品要具有历史、文化、民族精神容量。于是,他花费大量时间对周边乡村进行调研,并从传统的现实主义转向了“开放的现实主义”。1992年,《白鹿原》发表。直到今天,许多论者都在比较《白鹿原》与马尔克斯的关系。
1984年年底,29岁的莫言在王府井新华书店里第一次读到《百年孤独》,刚翻完开头,他就被“震撼了”:“我为什么早不知道小说可以这样写呢?”马尔克斯后来被莫言称之为写作资源的“两座灼热的高炉”之一。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奖委员会表示:“莫言将现实和幻想、历史和社会角度结合在一起。他创作中的世界令人联想起福克纳作品和马尔克斯作品的融合,同时又在中国传统文学和口头文学中寻找到一个出发点。”
18日,莫言如此表达自己的感受:“上午在医院看牙时,听医生说马尔克斯去世了。在牙钻的轰鸣声中,我想起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作家几乎是集体阅读《百年孤独》的情景。我不能说马尔克斯是当代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但自20世纪60年代至今,世界上的确没有一本书像《百年孤独》那样产生广泛而持久的影响。感谢这个天才的头脑,他发明了一种独特的小说,他也发明了让自己永生的方式。”
“中国的马尔克斯”,很多中国作家都曾经获得过这样的“美誉”,虽然作家自己对此并不一定认同。马尔克斯对于中国作家的影响是既细微又深远,以至于评论家朱大可说:“马尔克斯的灵魂,已经渗透到中国作家的语法里,并与卡夫卡、博尔赫斯和米兰·昆德拉一起,对当代文学产生深远影响。我们可以列出一个长长的作家清单,他们包括莫言、贾平凹、马原、余华、苏童、格非、阿来等,几乎囊括了所有创作活跃的前线作家。”
今天,重新思考马尔克斯
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在中国文学界已经成为一种“符号”一般的存在。但对于这样一位经历丰富、作品意蕴复杂的作家来说,对他作品的“误读”与“解读”几乎也同时存在。比如,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马尔克斯自己就一直对“魔幻”一词耿耿于怀,他多次重申了同一个意思:他的写作并非魔幻,它就是现实。
而对于今天的中国读者来说,如何重新阅读与思考马尔克斯,显然是很多学者心中一个严肃的课题。
“一上午接了无数采访电话,上次的类似情景是莫言获诺奖那个夜晚。”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陈众议在电话中对记者说。作为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流派最早的研究者之一,拉美文学专家陈众议曾写过《加西亚·马尔克斯评传》。他说,马尔克斯对中国作家有如此深远影响,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其时中国国门刚刚打开,各种西方现代文学流派纷至沓来,令人眼花缭乱,而其中,作为第三世界国家的拉美作家能得到西方国家的认可,这令中国作家十分鼓舞。如果说,最初人们更多是折服于其小说形式与技巧的话,那么,在其后的传播与接受过程中,许多优秀作家渐渐领悟了其作品中所蕴含的深刻文化理念、对民族文化根脉的追寻。
马尔克斯影响了中国作家30多年,但对于今天很多年轻人来说,认真地阅读《百年孤独》是一件颇让人畏惧的事情。去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在微博上进行“死活读不下去的图书”调查,《百年孤独》高居第二位。陈众议对于马尔克斯在今日中国的阅读现状表示了担忧。“马尔克斯是在书写拉丁美洲的圣经和史诗,为拉丁美洲的生存和发展摇旗呐喊,是民族良知的代言人。而年轻人读不下去,这是文学工业化、娱乐化等趋势带来的负面影响。如何让年轻人回到经典,这是我们需要正面应对的话题。今天,马尔克斯去世,人们重新把目光投向他,但愿能借此契机,让更多的年轻人阅读马尔克斯,阅读经典,阅读具有文化传统的书。”
两年前,首都师范大学年轻教师杨玲担纲译者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出版。这距上个译本的问世已有二十多年。在杨玲眼中,马尔克斯是很会讲故事的作家,她尽力“保持马尔克斯那种简洁紧凑、干净利落而又内涵丰富、蕴藏着幽默和智慧的文风”。有时,译着译着,她会捧腹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更体会到作品的精妙。“今天的年轻人可能有新的想法和阅读口味,这也是我觉得在时代变迁,社会、语言与信息都在发展的今天有必要重译这部作品的原因。”杨玲觉得,相比较《百年孤独》的宏大与复杂,《霍乱时期的爱情》试图在书中穷尽爱情的所有可能性,这个主题也许更能吸引今天的年轻读者。
对马尔克斯的纪念与评论仍在热烈地进行着。“谈论一位伟大的作家总不是坏事,马尔克斯当得起所有人的纪念和赞誉。”现任《人民文学》杂志编辑部主任的徐则臣如此说。(本报记者 付小悦 饶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