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海拔近3000米的云南哀牢山高寒山区,一个传统封闭的彝族山寨。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火塘,人们用火取暖,用火煮饭,用火温暖情感。火塘里的火一年四季不熄灭,温暖着彝家人的生活,传承着彝族人的家风。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时常坐在火塘边,叼着长烟锅,从容地吸着烟,不时地拨弄一下火塘里的柴禾,让火烧得更均匀。若爷爷不讲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谁也想象不到这个普通的彝族老人曾经为共和国浴血奋战,扛枪八年的战士。他讲那些他经历过的战斗喝过的壮行酒,讲战友在身边倒下,讲剿灭敌人时的辉煌。故事惊心动魄,可爷爷讲起来很平和,就像平静的深山生活。故事讲完又讲,柴烧完又添。爷爷的故事温暖了我整个童年。
在我的家乡,每一家盖好新房,首先要砌好火塘。搬新家,最要紧的就是搬运火种。有人就得有火,有火才有家的温暖,有家的温暖才有好的家风,这是家乡流传的质朴生活哲理。在我10岁那年,我父母亲咬着牙盖起了三间新瓦房。搬家的那天,我换上新衣裳,身披大红缎子,承担起搬运火种的重任。那一天,寨子里的老毕摩念起古老的祭火经,把老房子火塘里的火炭分出一部分,放在一个崭新的火盆里。我捧着火种,从老房子走向新房子,把火从老家搬到新家。我走在最前面,爷爷和寨子里的老人唱着彝族古老的祭火歌调跟在身后。一路走,一路唱,一直唱到新房子里的火塘里。
从老房子的火塘,到新房子的火塘,一个火塘繁衍为两个火塘。一个家庭,从此就变成两个家庭。火分得越多,越象征一个家庭的兴旺。让子女拥有自己的一个火塘是每一个彝家汉子的责任和义务,也是彝族人代代相传的家风。所以那一天也是我爷爷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一个彝族男人、一位父亲,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把薪火传给了子女,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
也许是受爷爷的影响,我们家人人都想当兵,有一种深厚的军人情结。我父辈五兄弟轮番上阵去参加征兵,但唯有我三叔幸运入伍。叔叔先当兵,后来又提干,成了我爷爷最骄傲的儿子,也成了我的标杆。我三叔每次探亲回家,总是先到火塘边。一家人围着火塘听他讲外面的世界。我也是在火塘边,听三叔讲起部队的现代化,讲和平时期军队快速发展的变化。若说爷爷讲当兵打仗的故事,像一粒火种播种在我的心里,那么三叔的故事则在我的心里添了一把火,让我更加向往部队的生活。
山里的孩子,求学艰难。我从小学四年级就要去相隔十公里的外村求学,初中到离家几十公里的镇上读,高中到远离家乡几百公里的州城,上大学则在家乡千里之外的省城。每一次进步,都有坐在火塘边爷爷温暖而殷切的目光,都有我三叔含辛茹苦的教育和资助,都有一种自强不息的家风。大学毕业,我沿着爷爷和三叔走过的道路,参军入伍,成为武警边防部队的一名警官。第一次探亲回家,回到温暖的火塘,坐在爷爷的身边,一家人围着火塘,也把我围在中间,问这问那。
看着火塘里燃烧的火苗,我终于明白,这火塘,是我们彝家人家风的传承,是我们彝族人生活的寄托。没有火塘,我们的祖辈就无法在贫瘠的高寒山区生存,就无法繁衍一代又一代子孙。没有火塘,也就没有我们三代军人的传承与希望。火塘,是我们三代军人无法割舍的牵挂。
(作者系武警红河州边防支队司令部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