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他是一名演员。从长江边走出的穷小子,到红遍川渝的川剧小生,再到一路唱进中南海的“梨园名角”,他说:“为了学川剧,我被父亲关过禁闭、挨过痛打。”
学校里,他是一位院长。为了一句嘱托,他历经千辛万苦创办学校,从曾经的举债办学到如今的桃李满园,从演员到师长的华丽转身,他说:“我一定要把艺术还给人民。”
他就是国家一级演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剧艺术“代表性传承人”、四川省文联副主席、四川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成都艺术职业学院院长——余开元,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川剧文武小生,一个立志“办最好艺术大学”的教育筑梦者。
少年学戏
1951年,余开元出生于四川省泸州市,从小家境贫寒的他,12岁那年,瞅见泸州川剧团贴出的一则招生启事,便瞒着父母独自报了名。
考场上,8名考官一致看上了这个嗓音清亮、外形俊朗的少年,“这是难得的一块好材料!”最后,余开元一鸣惊人,全票通过考核,顺利摘取头名。
录取通知书送到家中,父亲却暴跳如雷,将余开元一顿痛打,关进房间不许踏出房门。原来,余开元一向成绩优异,父母满怀期待,认为他去唱戏是给祖上丢脸。
剧团培训班蔡主任见余开元迟迟不来报到,眼看时间所剩无几,便主动上门来找,流着泪恳求余父:“开元天资聪颖,条件优越,将来定是个梨园奇才,就让他去剧团学戏吧。”
面对老师的恳求,余父依然无动于衷。被关了三天的余开元终于按捺不住,趁父母上班,偷偷取出户口簿,翻窗逃出,直奔泸州川剧团。
其实,余开元并不是一心想放弃学业去学唱戏,但一个艰难的现实摆在了这个12岁少年面前:兄弟姐妹九人,父辈身上的负担沉重,排行老二的他望着弟弟妹妹饥一顿饱一顿,心中总是隐隐作痛,不是滋味。
“加入泸州川剧团,每月就能为家里挣到12元的工资,而在当时6元就够我吃一个月,剩下的便能补贴家用。只要在剧团待够三年,工资每月便能涨到18元,而一旦学戏成功转成正式演员,一个月就能拿到28.5元钱。这些钱对一个子女众多的普通的家庭来说,重要性可想而知。”这也几乎是余开元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但余父不这样想,他觉得儿子聪明伶俐,外形乖巧,将来肯定能有大出息,无论自己如何吃苦、家里如何困难都要供儿子读书。余开元去梨园学戏,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务正业。
父亲激烈反对,父子俩也因此争执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没拗过倔强的余开元。
初入梨园
在同期考入剧团的40多名小学员中,余开元先天条件最好:人俊秀、嗓子好,颇受老师喜欢。
一入剧团,就开始形体训练,练踢腿时,老师把大家的腿绑在凳子上,然后往脚后跟不断加砖。“每加一块砖,别的孩子都痛得大喊大叫,我也觉得疼,豆粒般的汗珠顺着额头向下不停地掉,但我从来都是咬紧牙关不吱一声。每次倒立要求的40分钟,只有我一个人能坚持下来。”想起那段艰苦岁月,余开元记忆深刻。
当时,剧团规定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训练,但凭借一股子韧劲,无论酷暑严寒,余开元每天都是5点左右就起来开始练习,热身、虎跳、压腿……
三个月下来,余开元做到了别人练三年才能够连翻的七八个跟斗。为此,被破格提前进入剧团排戏。而每个要演的角色,只要老师讲一遍,示范一次,他都能演得有模有样,台词看上一眼,就能熟记于心。老师们感叹:“这小子学川剧有天分!”
虽说是川剧演员,但余开元不拘泥于固定的表演形式,而是博采众长,京剧、芭蕾舞、现代歌舞等等,他统统“拿来”借鉴。对他来说,只要能学到东西,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都不是问题。
1969年,剧团组织人员去上海京剧院学习。但是,计划外突然又加入了一位学员,经费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于是,余开元把票让给了那位学员,自己硬着头皮随剧团挤上了开往上海的列车。
白天,余开元帮列车员打扫车厢、冲洗厕所、贩卖食物。晚上,他把报纸往车厢茶几下一铺就睡,啃的是从泸州带来的干饼、馒头和泡菜。列车员被余开元赴沪学艺的想法与经历所感动,查票的时候,便安排他进列车员工作间休息。
到了上海,余开元不能住公费报销的旅馆,只能自费住每晚几毛钱的小旅馆。就这样,连续一个星期,他废寝忘食地观摩了上海京剧院的《海港》《沙家浜》等经典曲目。
1971年,听说上海京剧院《智取威虎山》剧组要来成都演出,他只身一人从泸州爬上途经的货车,经过几百里山路颠簸来到蓉城。
上海名家的精彩演出,再一次让余开元眼界大开。他在台下专心听,认真记,还手舞足蹈地模仿动作要领。此后,只要川渝两地有北京、上海的剧团演出,他都要搭顺风车去观摩,有时甚至一路和运煤车为伴。
川剧名角
改革开放后,余开元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他专攻川剧文武小生,先后主演了《幽闺记》《绣襦记》《轵侯剑》《吕布与貂蝉》《审吉平》《焚香记》《打金枝》《肖方杀船》《花荣射雕》《醉仙丹》《柳荫记》等上百部传统优秀剧目。
一个人的成功除了个人的天资和勤奋以外,跟时代紧密相连。
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同志每次回四川都要看川剧,他还讲四川要保护、复兴川剧。四川省由此成立了振兴川剧领导小组。1983年,在四川省“振兴川剧全省第一届调演”中,余开元凭借新编历史川剧《轵侯剑》中的精彩表演,赢得满堂喝彩,一举夺得此次调演的所有大奖。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吴雪在大会上说:“余开元唱的才是真正的川剧高腔。”
此后,四川选调了300多人的川剧表演团队赴京作汇报演出,余开元的精湛演技让他一鸣惊人,成为享誉全国的川剧名家。邓小平多次观看四川送去的川剧表演录像,对川剧老一辈艺术家和余开元等青年演员都赞赏有加。
1983年,余开元被破格保送到中央戏曲学院和全国第四届戏曲演员讲习会深造,系统学习了中国戏曲通史,聆听了戏曲名家俞振飞、张庚、郭汉城、阿甲、刘厚生等专家的授课,同来自全国不同剧种的表演艺术家相互交流学习,提升了他对戏曲的理解。余开元也被评定为首批国家一级演员。
1992年1月1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著名表演艺术家阿甲撰写的题为《博而能精,立像传神——川剧小生余开元表演析》的文章,文中这样评述:“近年来川剧花开花谢,新秀辈出,如能继承发展,定能青出于蓝,泸州川剧团小生余开元,是后起之秀的佼佼者……”这些赞誉在余开元看来,是人生最珍贵的一笔财富,也是他艺术成就辉煌的表征。
艰难创校
1992年1月3日,文化部艺术局、中国戏剧家协会在北京举办川剧著名小生余开元的专场演出。演出结束后,邓小平夫人卓琳特地来到演职人员中间,转达小平同志的话:“余开元戏演得这么好,应该办一所艺术学院,把艺术还给人民!”
经过几年谋划与筹备,1999年6月,在四川省的支持下,余开元开启了办学之旅。他在远离城市的成都市新津县花园镇选址建校,当时的校名叫做四川开元艺术学院。
为了高投入、高标准、高规格地建起学校,余开元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积蓄“砸”了进去。“钱一直是困扰我最大的问题,开始几年生源不够,银行不断地催我还钱。那真是一段辛酸史。”他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找一个朋友借钱还银行,再找另一个朋友还上一个朋友的钱。
最困难时,余开元甚至把自己的汽车拿去典当,凑钱给教职工发工资。曾经参与学校创建、主管教学的冉昌光教授回忆,自己曾经半年多没领工资,很多教职工被余开元的精神所感动,有人甚至把自己的钱借出来帮助学校渡过难关。
余开元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退缩的理由:“我唱戏的时候就力争上游,始终争取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现在办学校、搞教育,我也一定要争取办最好的艺术学校!”
学院第一年招生只来了38人,第二年也只有80多人。
怀着对艺术的虔诚,余开元从未放弃。尽管经费困难,但学院还是用比当时成都其他民办学校更高的课时费,吸引了一批四川重点高校的退休和在职教师,组成了过硬的师资队伍。
当时,国家对民办高校没有设立奖助学金,余开元硬是勒紧裤带抽调资金,给学生发奖助学金,并给予实习资助金。
为拓宽办学渠道,余开元带领学院同四川美术学院、四川师范大学等开展联合办学,迅速积累经验,培养师资和管理队伍。2002年4月,经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教育部备案,余开元的学校正式申办建立成都艺术职业学院。
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成都艺术职业学院的社会认可度逐年提高,在校生近8000人,每年的学生就业率都排在四川省高校的前列,成为四川省设计类专业办得最好的高校之一。2006年,学院被国务院西部开发办和四川省人民政府、四川省教育厅等评为“中国西部名校”。2007年,余开元被四川省委省政府授予“民办教育先进个人”称号。
还艺予民
余开元说,他这样理解“把艺术还给人民”的含义,首先是要培养艺术人才,为人民服务,同时也要向人民展现艺术,让人民直接享受艺术。
这些年,余开元经常带领学生到美国、韩国和台湾等地演出,所演的川剧特色节目,场场爆满。2010年,成都艺术职业学院被推荐参加第九届中国艺术节,成为全国仅有的两所参加中国艺术节的高校之一。
余开元说:“学校就是我的家,我现在吃住都在学校,学生就是我的孩子,我要把自己多年来对于艺术的理解以及对戏剧艺术、舞蹈艺术的理解倾囊传授,使他们迅速成材。”每天,他还保持着几十年不变的习惯,早早起床,练功吊嗓子。
学校发展壮大了,但余开元艰苦朴素的作风却没有改变。他每天都是跟教职工一样吃食堂,有时因为工作赶不上饭点,工作人员就给他打一份饭菜放到办公室,或者一包方便面对付了事。
老红军王定国曾经称赞余开元:“有的人赚了钱就去花天酒地的享受,余开元不是这样,他有了钱不是去享受,而是用来发展学校。这在今天这个时代是很难得的,在我接触的人中,余开元是最优秀的一个!”
2009年,余开元被选为四川省文联副主席和四川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2013年又被选举为全国人大代表。他现在有两个梦想:一是把学校建设成为中国一流的艺术大学,同时他还正在邓小平的故乡筹办“广安大学”;二是作为川剧名家,他要用毕生精力去振兴川剧。
为实现这两个梦想,在2013年的全国“两会”上,余开元建议将优秀的传统民族文化列入国家公共文化体系保障,建议进一步落实民办教育促进法,推进民办高校和公办高校共同发展。这些建议得到了有关部门的积极回应。目前,他正在对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文化艺术的保护与传承做深入的调研,并拟提出振兴对策。
“我们都老去以后,谁还来唱川剧?”对于戏剧的未来,余开元忧心忡忡。他开始了自己的行动,每年拿出上百万元,发掘培养川剧艺术表演人才,尤其是那些喜欢戏曲艺术的穷苦孩子,他将会重点帮扶。(本报记者 李晓东 危兆盖 本报通讯员 邵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