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意静静地坐下,在一望无际的海边,静观、聆听和沉思。
是一次精神的旅行,一种久违的意境。
云舒云卷做渡船,载时光温软。捧一盏清冽,展开褶皱的心情。多少雪月风花,一一绽放。天籁抚弄心弦,绚丽倒映在天地。海湾的芦苇,是七情六欲的旗帜。诗歌与风,以浪涛的名义拥抱。曾几何时的奇缘,只剩了匆匆背影。足音渐远,细雨顺着干涸的沟壑流走。酝酿已久的娉婷,早已散去。花枝舞,摇曳在阳光下,夹几许清寒。谜样的梦境,迷失在柳暗花明。
沙滩上的字浸透海水的凝重,按捺不住的心思沿着海岸线记录悲欢的本质。波涛追溯珊瑚礁上的潮汐,书写阳春三月垂柳的绵延。
分明又看到了伊人的倩影,风为裳,水为珮,轻盈婉笑,低眉圆转,任随山水抚弄。悄然一脉幽香,飘散于深林,婀娜换取多少青眼。不知是受了这方天光云影的滋养,还是这方山海因之风生水起。
就那样来了,披着月光,坦坦荡荡地推开虚掩的柴门。带着天生丽质,带着异秉才情,带着锦绣文字——
一夜无眠,坐听檐雨如帘,不觉泪湿罗衿。不敢相信,真能遇知己如你;不敢相信,世间真有妙缘如是。晨雾渐浓,小巷深处,一挑杏花叫卖。喃喃,都是密语:于茫茫人海中寻找今生唯一的知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何幸何幸,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君同舟。
泪眼四顾,天地悠悠,无人可言说。直到与你邂逅。
触动于惊鸿一瞥的熟悉和相看不厌的会意,埋藏多年的情思喷涌而出。恨不能揉进我的心瓣,化一缕香,举一斛酒,了却无人知晓的情怀。
以为永不会出现的那个人,居然出现。如果,幸福的人生,可以写诗,可以做梦,那我是幸福的。生活在诗与梦中,在日头下做着梦,飘然不知所以。凭最薄的那缕轻烟,沉吟忧伤。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突然涌出的东坡词,注解这个诗梦的清晨,眼睛因为喜悦而湿润。而你,是否正在我涨潮的生命河边踯躅?哦,我那永无穷尽的岁月的爱人。今朝,能听见那永不平静的期待在我体内振翼鼓翅的嘈杂声的,除了你,还有谁?
当第一枝垂柳被春风剪成,我想让它拂过你的脸庞;当夏日的风荷辉映落日,我想托振翅的蜻蜓,为你送去清凉;当秋天的银杏漫天金黄,我想拾起一片落叶,放在你手上;倘若冬天来临,我想你一定像极了阳光下的干麦垛,干净而厚实。你睿智地笑着,带来了人间四月天。除了你,还有谁?
我们都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孤独和守望。我们的血液中都流淌着古老过时的诗句。采采卷耳,苍苍蒹葭,夭夭之桃,可否为我采摘。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好一片碧云天,黄叶地。能和我,把酒临风,浅酌低唱。除了你,还有谁?
山高海阔,放肆性情。在时间的无涯荒野,游弋三三无瑕世界。追问逝去的时空,静观沉默的感伤,忧郁着生命轮回的钟摆,寂寥着落寞独美的脚印。与我相望光阴的两岸,一程风雨,一海烟霞,三生石上,烙下诗梦的谶言。除了你,还有谁?
你就这样来了,春桃一样的嫣红,百转千回。妩媚的“白狐”,跳起动情的舞蹈。拥有一座富饶的小岛,拥有一个停靠歇息的港湾。彼此以心跳取暖,手指的温婉沿着海岸的纹线,在梦的边缘捕捉残红。曲径深处的林荫,一盏庄重的灯盏,供奉爱的神明。渡过前世的劫波,与火焰一起灼热。
白日的光芒穿透窗户,透明的夜,留下永生的记录。摇着爱的舟楫,吟诵诗章。眉如黛,眼如盈,质若竹,气若兰,万种温柔颤抖。海风是花神,她一来,就绽开万朵浪花;海风是琴师,她一来,就奏出千般乐声。
清辉冉冉升起,冬夜的月光婉约。落地窗斜逸花树的疏影。树下有长袖凌风,衣袂飘飘,月光低回的两臂,轻波时消时涨,柔曼的舞姿或蓬勃或宁静。
窗前挂着风铃,光洁的扇贝和青绿的海螺,兼有水波的柔美和大海的雄浑,竭尽了海的完美。风举枝影,摇醒了风铃,邈远飘逸。迷惘的表情仿佛隔世回音。
声声风铃,把一个遥远的微笑带到梦的门前。一次次与海相约,又一次次光景虚度;一次次错失季节,怅然离乱的时序。
潮汐爬上千年的崖壁,明月高悬天际,守望着海,守望着岁月。胸膛盛下大海的回声,像一座空旷的教堂,等待着朝拜。海其实就在心里。心有多广阔,海的思维就有多遥远。
上古时代的潮声滚滚,大海的喧嚣从三叶虫古老的肢节上震颤而来。血脉的声音蔓延,鸟飞鱼翔,树碧花香。让海潮淹没自己,静静地承载所有倾听到的声响。老去的青春和爱情,走过又一轮沧桑。
谁在倚天吹箫,怅惘失去的梦影。清音流转,竟成呜咽。月光在海上寒光闪闪,曾经的深情款款葬于时间和距离。
憔悴的干草,叙述荒芜疲惫的田园。海湾梦境如秋,怀念缥缈的月亮,冰冷的礁石祭奠多情的单纯。风真的来了,水很苦,泛滥的激情如同潮汐,来去只在一夜之间。
蔚蓝色的海湾!静静享受并感激你所赐予的一切。心无须设防,热情而冷漠的思想,在云端远望。那个既远又近的身影,有如石像。留一些记忆给你,离别的目光沉重。在风涛拍打的岩壁蜷曲身体,闭上眼睛,听水蚀风雕的声响。痛苦融进远去的浪涛。真实的人生其实是这样简单。曾经追逐的一切,在凝望大海的那一刻,变得如此淡然。追随宁静,枕海而眠,在纷繁的尘世度量自己,不奢望超脱。迷途只是一个借口,为的是有一个看似理由充分的借口可以不走出来。
沉默中听到了远古传来的钟声,回响在千山万水。没有什么能约束远行者的步伐,虽然这注定是一个孤独而痛苦的历程。现实世界原来是那么遥远,当铅华洗尽,心灵便释然如沐春风。每个人都会很真,就像孩子,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有丁点儿的美好,就足够快乐。
浪来浪去,仿佛生命的脉搏;涛生涛灭,源自苍凉的远方。海是灵魂的故乡,有生命的躁动与一生的风景。目光逐渐混浊,却更加透彻。无数的故事开花结果,一幢幢海市蜃楼此起彼伏。潮起潮落,月缺月圆,梦迷梦醒,海才是永恒的爱人。
总会有炽热的盛放,总会有深情的吟唱,总会有千年的潮汐和清气朗朗的月光!
(作者为新时期代表性作家,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