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赛的“信号”

    2014年2月14日，一张记录非洲移民的照片脱颖而出，VII图片社摄影师约翰·斯坦梅耶（John Stanmeyer）凭此，荣膺2014年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年度新闻图片奖。

    这幅以深蓝色为主色调，题目为《信号》的照片记录了几乎化为剪影的几个年轻人，朝着明月高悬的夜空举起手机的情景。倘若没有详细的图片说明，恐怕大部分人都无法将这张富于美感的图片，同获奖评语中提到的“全球化、冲突、移民、贫穷、人性”等关键词联系起来。以平常人的经验来看，这些年轻人更像是在为宁谧的夜空留影。

    画面中“没有人脸、没有非洲”，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任悦提到。确实如此，虽然“人脸”与“非洲”并不是构成一幅反映非洲移民问题的新闻照片的必要元素，但诸如此类的指示性符号却是必需的。例如近年荷赛的年度图片中——“戴黑纱女子的姿态”和“富于地域特色的纯白建筑轮廓”。

    评委会对2012年西班牙摄影师塞缪尔·阿曼达（Samuel Armanda）的作品评语是：“在西方媒体中，我们很少看到身披面纱的女子在这样私人的场景中以这样坚强的方式出现，这是一个具有跨越民族与信仰力量的画面，你所感受到的是每个人都曾经感受过的人性与坚强……这张照片具有一种文艺复兴时期绘画般的气氛与隐喻。”

    对2010年意大利摄影师彼得·马斯图佐（Pietro Masturzo）的作品，评委则评价道：“这张照片宛如冰山一角，揭示了一个可能，一个更宏大变革的开始，让人感知到未来的展望与冲击，从视觉和情感上同时打动人心。”

    我们看到，尽管这两幅照片透露出来的影像气质最终超越了新闻，但是这种超越却起源于画面中实际存在的细节。比较起来，《信号》的评语则显得过分宽广，以至于有指向虚无的嫌疑，“这是一张充满了延展性的照片，呈现了全球化、冲突、科技、移民、贫穷、人性等多个主题。摄影师的观察细致入微，巧妙而诗意地引发人们对更深刻问题的关注与思考。”

    如果说前些年的获奖图片出色地展现了细节的力量的话，《信号》则彻底走向了反面。《信号》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指示性细节”的缺席。这意味着在理想状态下应与读者的想象空间接驳的画面起点消失了，原可以引导读者领悟图像的路径——指向几乎可以确定的某个观点——变得难以为继。与此同时，文字注解事实上也并未肩负好“图文互证”的作用，它僭越了自己的职责，企图蔓延到画面上完成对客观细节的夺权，从而使对图片的阅读沦为纯粹的想象。

    这种僭越根本禁不起这样的诘问：如果不再需要细节与读者想象空间的血脉相连，那么纪实写作是否可以彻底取代图像的叙事？如果可以取代，那么图像的价值究竟是得到了彻底的挖掘，还是彻底的遗弃？

    不论如何，本届荷赛年度图片所透露出来的新闻摄影趣味的转向，都可以被认为是一个危险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