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如果你刚读了纳博科夫《洛丽塔》开篇的第一段,或许,这个舌尖上的洛丽塔,会像库布里克同名电影开头的那只少女之腿一样萦绕于你的脑海中。不过,读完这个诱人的开头之后,接下来,你是否仍有精力和勇气细细地读完小说剩下的几十万字呢?与看一部两个半小时的伦理电影相比,这要费时费力得多。
的确,卡尔维诺告诉我们,经典能对读者构成一种宝贵的经验,帮助我们更好地完善自己。又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经典著作是其他书籍的源头,其他大量的书只是对经典的阐释。不过,阅读经典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一旦你决定持之以恒地读下去,那么,你就得忍受作家们在书中的各种絮絮叨叨:纳博科夫反弗洛伊德,却受其影响颇深,所以,读《洛丽塔》,你得忍受亨伯特由于性压抑引起的那种令人恶心的中年猥琐;陀思妥耶夫斯基痴迷于上帝和拷问灵魂,所以,读《卡拉马佐夫兄弟》,你得忍受伊万·卡拉马佐夫长篇累牍的关于宗教大法官的感悟;歌德并非只纠缠于灵肉问题,但是,倘若你要读《浮士德》,就得忍受博士和魔鬼慢腾腾地拿灵魂过过秤。
或许正因为如此,对于经典著作这个概念的理解,一些读者只是停留在马克·吐温的那句调侃:所谓经典,就是人人都希望自己已经读过,却没有人愿意去读的东西。修道院的修士虔诚地站在圣徒的雕像前歌颂他们的神迹,却并没有多少人希望自己倒钉在十字架上或者身现圣痕,读者也是如此。
阅读本身就是一项繁重的脑力活。阅读一页书,文字以某种规则在大脑里连续排列,这和生产车间里制造零件的一道流水线不同,而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构建过程。阿尔维托·曼古埃尔在《阅读史》中说,阅读不是一种捕获文本的自动过程,而是一种令人眼花缭乱,迷宫一般,但又具个人色彩的重新建构过程。单就这点而言,它和创作同样伟大。
创作会让人疲劳、厌倦,阅读者的灵魂也会在某一刻游离。在阅读某一本书时,我们会被所读之书带走,经典著作同样如此,它或许枯燥乏味,却将带给你一个现实之外的崭新世界。
从柏拉图开始,作家和文艺理论家们就认为创作是神灵附身,由此说来,阅读的时候,跟着文字历险,也很可能是不由自主的。至于这次历险是被带到魔鬼还是天使跟前,却可能是偶然的。我在阅读《浮士德》的时候,就时常被堂·吉诃德和拉斯柯尔尼科夫带走,我相信,魔鬼的引诱对我们内心的撩动,都是类似的,浮士德遇到的靡菲斯特,既是堂·吉诃德看的骑士小说,也是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超人拿破仑。
经典著作通过对灵魂的审视,让我们将其中的种种元素联系在一起,最终迷失其中:卡夫卡不仅仅只是卡夫卡,也是霍桑;《城堡》不仅仅只是《城堡》,也是芝诺的两分法悖论。经典不是一部书,而是一系列的书;读一部经典,不是在过一座独木桥,而是歧路寻羊,最终寻求殊途同归。
阅读经典是阅读整个世界,经典会把我们带离现实。这种阅读的出走,既是经典带来的,可能也源自我们内心的欲望。我们难以真正读完一部经典著作。我们在它的周围盘旋,却无法像鹰一样敛翅俯冲到地面,迅疾逮住我们心中的猎物。
也正因此,我们需要经典。
(作者为80后作家,有作品《父亲的钟》《为中国文人写的一份墓志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