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行政班、推行走班制,建立学科教室,取消班主任,实施咨询师和教育顾问制度,设立大学先修课程、自修课程、枣林村书院……
这里的生活丰富多彩:学生开办“银行”、广告公司、咖啡馆、书店,组织、导演自己的戏剧节,主持食堂饭菜质量评测……
这里的学生百花齐放:有学霸,更有营销强手、动漫奇人、卡丁车高手……
这里的校园别具一格:教师从容,学生自信,落落大方是他们留给人们最深的印象。
这一切,从何而来?记者深入北京市十一学校,研读她的不一样。
4000多名学生,4000多张独一无二的课程表
课程,是选择的。当选择成为校园主题词时,思考便成为常态,每一位学生都无法回避
9:43,十一学校高二学生陈天泽走在通往数学教室的路上。
课间,奔向不同楼层的学科教室,“行走”成为学生最鲜明的动作。
“课堂改变,学校才会改变;课堂高效,教育才会高效;课堂优质,学生才会卓越;课堂创新,学生才会创新。”《十一学校行动纲要》这样写明。
独特的走班制,正是源于对课堂低效的反思。学校意识到:统一的课程无法满足不同个性的不同需求,必须因材施教,进行多元课程体系的开发。
2011年,分级分类课程、走班选课在十一学校高一年级全面实施,现在已在全校推广。这是一个独特的课程体系,不分国家课程、地方课程、学校课程。200多门选修课,包括语言与文学、数学、人文与社会、商学与经济学、综合实践等9个领域。33门职业考察课程,涵盖金融、经济、信息技术、法律、医疗等门类。
对于语文、数学等“必修课”,学生可根据实际水平和学习需求选择不同层级的课程。比如数学由易到难分为1至5等,最易的数学1适合今后大学里读文科专业的学生选修,数学2、3是针对高考理科的课程,数学4是竞赛班的课程,最难的数学5,是大学先修课。
班级统一授课消失了:4000多名学生,4000多张独一无二的课程表。
然而,学生自己选择课程和给学生安排课程完全是两个概念。“毫不夸张地说,我一开始是用脚趾头选的课,不考虑自己的情况,结果碰得头破血流。”陈天泽回味,“正因为如此,选择才显得如此重要。”
15:00。陈天泽来到艺术馆,他要上“影视编导与设计”课,同学们称其为“拍电影”。学校取消了原有的音乐、美术课,开设了以戏剧为主的综合艺术课程。
非常喜欢电影的陈天泽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这门课中。导演、摄像、编剧、美工、演员、剪辑等各个工种,是学生们从未接触过的。
一学期后,每一个“剧组”都能完成剧本编写、实际拍摄、后期处理、宣传放映的各个环节。“这带给我们很多挑战,也带给我们很多欢乐,这是生命成长的渴望。”陈天泽说。
“细细想来,十一学校给了我许多的机会和平台。她不把学生‘囚’在教室里背书、做题、考试、在单一价值观里活着,她让我们知道:世界原来是这样。”陶泽平同学感慨。
在这样的一个学期里,会有400多位同学和他一起上课。他可能在数学5的课堂中是学霸,但在《歌舞青春》的戏剧课上可能成为被人支配的角色。
学这些课程,不仅有分数的评价,还有分析报告,文字性的激励,提示下一步改进的“诊断”。“经过一年半的时间我们发现,当学生在校园里被尊重、被信任、有选择的时候,他会变得更加自尊、自信。有选择才会有责任,有责任才会有成长;有选择才会有自由,有自由才会有创造。”周志英老师说。
校长语
李希贵:课程一词是从拉丁语“Currere”延伸出来的,它的名词形式意为“跑道”。课程就是为不同学生设计的不同轨道。课程的独特价值就是应该尊重某一个特定孩子的需求和不一样的成长方式。在不一样的生态环境里,这棵树才有可能变得不同于那棵树。
没有讲台、讲桌,师生同处学科教室
任何一位老师都不可以轻慢学生、忽视教学。给学生创造更多成功的机会,学生能做的,教师不要包办
在十一学校的教室里,你不会发现讲台、讲桌。
“它意味着,教师只能站在学生中间,平等的对话交流成为常态。”语文教师闫存林如此解读它们的消失。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其中有文件把教育视为服务业,这让李希贵吃惊不小。“当教育成为服务业,就必然以客户的满意度作为衡量我们工作的重要指标。过去的教育,我们仅仅让上级肯定,或者让家长满意,孩子的苦累都是我们追求业绩的代价。今天不行了,我们必须把他们的酸甜苦辣放在心上,把创造快乐的校园当作我们共同的追求,由孩子们来评价我们的工作。”
师生平等成为校园生态。惯有的教师办公室没有了,学科教室出现了。
学生们编撰的《十一学校词典》这样介绍学科教室:学科教室是每位老师的工作地点,不同学科的教室布置得各具特点。走班的同学根据课表前往不同的学科教室上课。为方便学生查阅资料、补充知识,每间教室后面的书架上还放置这一学科的相关书籍。此外,功能教室还配有电脑、打印机和实验器材等设备。
不一样的教室有不同的主题词,不同需求的同学有了不一样的去处——教室,成为学生最喜爱的地方。
214教室被学生称为“最像语文教室的教室”“最适合阅读的地方”。书画、书架、诗词墙,古雅之风扑面。
而在王春易的生物教室里,学生们和这里的花草鱼蛙一起呼吸、生活。小鱼是怎么产卵的,花怎么忽然开了……有发现,就会有探索。
地理教师汪春燕直呼,课堂动起来了。曾经的课堂,一个“主角”,多个“听众”,一个课件,多人复制。现在的课堂,人人都是“主角”。环境的变化带来教学的变革。“从实验中找知识,知识就有了根;从字面上找知识,知识就成了点缀。”
当学校成为智慧勃发之所,活力焕发了。即便是高三学生,也因此改变了复习方式。复习宝典换成了自主复习的学习规划书,实验探究、小组讨论、答疑解惑。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王春易来到生物教室。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回来读书;一拨又一拨学生来给花草松土、浇水……她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甜蜜。
在十一学校,除了学习知识,还能获得什么?
学生的回答是:生活方式。这里很自由,课余时间也很丰富,学生们可以打球、看电影、听讲座,或仅仅是聊天、发呆。
小学段出现,更让人不可想象。所谓的小学段就是在一个学期中间,划出两周的时间,这是学生完全自由的空间,任何学科不得布置任何作业。
有这样大块的时间随心所欲,不担心学生“撒欢儿”吗?回答是:当然会有无所事事,当然会有浪费。但放手,才会成长。
在自主研修学院,段思迪同学意识到一个完善的计划是多么重要。“如果课余时间都在娱乐,那么上课时间是远远不够消化吸收所学到的知识的,所以我们必须在学与玩之间做出选择,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便获得了自我的约束能力,同时学会了如何规划时间,我想这比学习更使我受益。”
校长语
李希贵:我们在整个学校设计、课程设计上,有一个关键词叫“顶天立地”,上顶国家标准,下立学生需求;既追求学生人格的健全培养,又立在学生的知识能力;既顶在最卓越的学生,又立在后面的学生。每一类学生都能“活”下来的学校,就顶天立地。
办一所有个性的学校,培养一群有个性的学生,当一名有个性的老师
学校,必须留有空间。有时候因为敬业,有时候因为热爱,反而纵容了过度的教育力量,孩子们身上刚刚萌发充满生机的枝枝杈杈,常常被过早地冠以“旁逸斜出”而扼杀
没有行政班、没有班主任。当学生把一个真实的自己展现在老师面前时,教育者与被教育者会有怎样的摩擦?
“确实捏了一把汗,尽管我咬着牙鼓励老师们,但是我内心也非常担心。”校长李希贵并不回避当初的窘境。刚开始推行走班上课的时候,为求平稳,既保留了班主任,又新设立了导师。
糟糕的事情出现了,保留班主任,不仅班主任失去履行原有职责的条件,导师的工作也难以进入。
不破不立。彻底的导师负责制开始了。任课老师重点关注学生的学习,咨询师为学生的规划提供帮助……这样一来,老师已从单纯的传授知识转化为教书育人。
“老师专注的不光是专业,他要向教育者、教育家的方向转变。”学部主任于振丽认识到,学校所有变革的核心,就是从关注学科、关注学校转化为关注每一个学生个体。
一定程度的自由会让一些学生有随心所欲的感觉。一个沉溺于网络游戏的孩子实在太过分了,于振丽禁不住想找他谈谈。
“谈什么?”男孩反问。
“谈你的学习,我觉得我得关注你。”
“回头再说吧。”男孩漫不经心地回绝了。
要不要用什么招“治”学生?
“我只能等待,在等待过程中,创造条件,做工作。”在于振丽看来,做比没做说不定效果还差——“你在学生心里引起积怨,他更不会真正从心里服你。”
“其实,谁甘心自己在那个位置?只要他慢慢地看到原来跟他在一个水平的同伴发生了变化,这可比你给他树立那些优秀学生做榜样,对他的触动大多了。”
老师的权威被削弱了,但与此相应的是,学生更真实,自然了。
“我推一个电脑车在走廊里走,要上楼梯,有的孩子会说,老师我帮你推。有的孩子会说,老师你需不需要帮助?有的孩子就会跟没看见一样。”在张美华老师看来,实施教育,需要等待和唤醒。如果是硬性的规定,反倒会拉开距离。一旦学生认为某种行为应该成为一种必须的时候,可能对他的触动更大。
现在,来帮助老师的人比原来多了。老师跟孩子们相互摆脱了很多的羁绊。大家都更自然,更健康。教育变得纯粹、简单。学生与老师没有利益的牵连,学生就容易、主动接受老师的“说教”。
这就是现在的老师:不是为班级,不是为学校,只是为了学生的成长、进步。这就是现在的学生:不用讨好老师,不用装出什么样子。对双方而言,都是一种破茧而出的清爽。
校长语
李希贵:在传统的学校里,教育的全部意义可能就是教给学生知识,培养学生的能力。可是,如果我们从教育的终极目标看,却应该是通过挖掘他们的潜能,培育他们的人性,不断推进孩子们的社会化,让他们走向成熟,学会自我生存。(本报记者 靳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