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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2月28日 星期五

    忆荒煤

    张炯(北京) 《 光明日报 》( 2014年02月28日   13 版)
    陈荒煤(1913~1996)

        荒煤离开我们仿佛就在昨天,他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转瞬间已到他的百年诞辰,我不由再次忆起他。

        荒煤同志是小说家、散文家、文艺理论家,也是我国文艺界的重要领导人。我早就景仰他,也读过他的不少作品和理论文章,但直到1978年他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才有幸见到他。第一个印象是,他长得很像老寿星,和蔼可亲。

        “文革”前,他担任国家文化部副部长兼电影管理局局长时,与夏衍一起受到报刊公开批判,后来下放到重庆,乃至被发配到图书馆抄写资料卡片。沙汀同志调到文学研究所接替去世的何其芳任所长后,他和周扬打听到荒煤的下落,经领导同意把他调来当常务副所长。沙汀因身体不好,所以,实际由荒煤主持文学研究所的工作。那时文学研究所因“文革”的余波,思想比较混乱,干部也不够团结。荒煤来后,大刀阔斧,拨乱反正,使全所工作热情焕发,气象一新!那时正值文学界围绕“伤痕文学”发生争论,荒煤亲自主持刚恢复出刊的《文学评论》与冯牧主持的《文艺报》联合召开座谈会,坚决支持揭露“左倾”错误的“伤痕文学”,后又坚决支持蒋子龙新发表的《乔厂长上任记》等“改革文学”,吹响了引导文学创作思想解放潮流的号角。《文学评论》当时竟发行到空前的20万份。

        荒煤十分强调文学研究要密切联系当代的创作实际。他以身作则,因我那时任当代文学研究室主任,他经常带我去文艺界做各种调研,去参加中国文联、作协和北京文联、总政文化部的有关座谈会,让我接触当前文艺创作的实际情况,使我获益匪浅。荒煤还亲自推动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编写工作。那时,讨论中有人认为当代离得太近,不宜写史。荒煤力排此议,竭力主张编写,还亲自草拟编写提纲,让我协助朱寨同志主持这项工作,并担任北师大等十院校教师集体编写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的顾问,多次参加他们编写工作的会议,做了许多具体的指导。他还推动了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的建立,推荐冯牧当首任会长,还亲自担任顾问,参加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的多次学术研讨会,作主题报告或总结讲话。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的多位顾问中,他是为这个学术团体作出贡献最多的一位。他在文学研究所工作的时间也就两年左右,但他为文学研究所关键性的转变所作的贡献,给全所同志留下深刻的印象。

        由于推动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编写和参加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的工作,我后来与荒煤前辈仍有较多的接触,这使我从他的言传身教中,得到许多教益。他十分爱才,重视培养年轻人,提掖后进,尤使我感动。他曾为我的评论选集写序,给予我许多鼓励。当年,后来当选中国文联副主席的仲呈祥同志还是初入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的年轻人,荒煤到四川认识了他,便断定是个好苗子,同意让他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进修三年,并推荐给电影理论家钟惦棐做助手,使他有机会得到迅速成长。我每一次到荒煤在木樨地的住处,总见他在朝北的一间小房子里写作,或为年轻作者看作品、看电影剧本,或约他们谈意见。新时期之初,从维熙的中篇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就是荒煤读后推荐给电影厂拍电影的。那间小房子仅容一张单人床、一张小书桌和两把椅子,他的许多优美感人的散文,就是在这间房子里写的。

        有一次我跟随荒煤、冯牧从武汉到大冶参观古代的矿井,途中他讲起自己的家世和经历,我才知道他原籍湖北襄阳,生于上海,1925年随父母由上海举家迁至湖北大冶铁矿。1927年在大革命失败的腥风血雨中加入共青团。1932年9月在上海参加共产党。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曾组织“北平学生流动剧团”在山东及徐州、河南一带活动,演出抗日话剧。1938年9月由西安抵延安,在“鲁艺”戏剧系、文学系任教。后来他当过延安“鲁艺”文学系主任,新中国成立后当过中南军政委员会的文化局长,之后才调到文化部。在同车去大冶途中,他谈笑风生,格外平易近人。在他的和蔼面前,我也敢于直言,敢于提出与他不同的意见,他却从不为意。每次开会,他总要先听取大家的意见,然后才作自己的总结性发言。其民主作风,永远值得后人学习。

        荒煤一生著述丰富,他的贡献是多方面的:“文革”前在领导新中国的电影艺术工作中成绩卓著,与夏衍共同出版过电影创作理论的专著;新时期在拨乱反正、坚持并发展社会主义的文艺理论建设上尤功不可没;新中国成立前,他在多种文学体裁创作、特别是在小说创作上实绩突出,他的小说集《刘麻木》《忧郁的歌》《长江上》《在教堂里歌唱的人》《一个人的觉醒》等先后出版,受到好评;新中国成立后在影评、剧评、文论,特别是新时期在散文创作上勤奋笔耕,名篇佳作不绝,收获喜人。他曾有《荒煤选集》两卷,现在他的文集十卷也终于出版,可见他给我们留下的精神遗产多么丰硕!

        我特别喜欢荒煤的散文。1978年当他重新拿起笔恢复创作时,写出的第一篇作品就是散文《永恒的纪念》。此后,有如井喷,一发不可收,写的散文新作超过五六十万字,已出版的散文集就有《荒野中的地火》《梦之歌》《荒煤散文选》《永恒的纪念》《冬去春来》等。他的散文,大体有三类:一是“怀念故人”散文,代表作为《永恒的纪念——回忆敬爱的周总理的一个片断》《一颗企望黎明的心——回忆丽尼》《不能忘却的纪念——怀念齐燕铭同志》及《阿丹不死——悼念人民的演员赵丹》等,分外感人;其他如写何其芳、崔嵬、瞿白音、郑君里、田方等人的,也都见情见性,形神兼备;二是“自述生平”的散文,代表作为《她第一个向我打开了文学之门》《一颗革命种子的萌芽》《“老虎”和翠婶》等,这些散文和“怀人”之作又不相同:虽写到许多亲人师友,但他(她)们都是为展现作者自己的禀赋、气质、性情、心灵而存在的,敞露心扉,意蕴醇厚;三是“景物抒情”散文,代表作为《广玉兰赞》《梦之歌》《阿诗玛,你在哪里?》《碧榆园情思》《重登黄鹤楼》《重返泉城之夜》等,这类散文也多有精品。对自己的散文,荒煤自谓“真情不灭心不老”“德为本,情为真,美为上”,他的散文“写人,感人,树人”,情真意切,风格清新质朴。

        荒煤同志身体本来很好。有一次我到冯牧同志家里,他说:“我刚与荒煤从大连回京,到家就病了,而荒煤身体好,虽然旅途劳累,也没有事。”没有想到,冯牧同志患的竟是白血病,住医院数月便离世。次年,荒煤也患淋巴癌,我见他最后一面是在医院里,他躺在病床上已不能言,不多久,终于不治。呜呼!文艺界的理论双星竟然先后陨落,实在是我国文坛的一大损失!

        荒煤的为人为文永远是后人的重要精神财富。我相信一代又一代人,都会从他的文学艺术作品和论著中,从他一生忠诚于革命文艺事业、忠诚于共产主义伟大理想的榜样中获得教益,获得美的感受和鼓舞自己前进的精神力量!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原所长,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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