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语言艺术,包括戏曲唱念、声乐、曲艺表演、朗诵等,都讲究一个“气”字,气沉丹田、气贯胸腔、气韵通达、声气结合,练好这一口气,心里就有了底,开腔致远、声如洪钟才有可能。若是中气不足,心里犯怯,表演就会露怯,一二招式则口干舌燥,岂有效果、境界可言?
书法绘画,若没有这一口“气”,则挥毫泼墨力道不足、提椽工笔难以耐久;文学创作,若没有这一口“气”,则构思立意浅尝辄止、谋篇布局虎头蛇尾;戏剧表演,若没有这一口“气”,则人物塑造游移不定、场面高潮渲染乏力……文化,最讲究精气神。一个“气”字,行走于不同的艺术门类之间,均不离其宗。
以演绎法所寻得的不同艺术门类各自的艺术规律中,“底气”可得触类旁通、四海皆准。故而,人们若从归纳法来看大文化概念,“底气”的基础性地位不容置疑。以文化观观国家、民族和历史,文化之品格映照出人之为人的“人格”、国之为国的“国格”,决不能被抽走的,必是那一口“气”。
中国人的底气何在?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文坛同时在诗歌、小说、散文领域兴起了一股规模不小的“寻根思潮”。1982年,作家贾平凹就在自己的创作谈《卧虎说》中认为,应该“以中国的传统的美的表现方式,真实地表达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文化寻根”的动向已经初露端倪。1985年,作家韩少功率先在一篇纲领性的论文《文学的“根”》中声明:“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的文化土壤中”,他提出,应该“在立足现实的同时又对现实世界进行超越,去揭示一些决定民族发展和人类生存的谜。”
在现代性的叩问之下,以彰显民族特征和民族审美为理论指向,致力于使传统意识、民族文化心理和现代意识、世界文化互为视角、进行对话,——“文化寻根”,正是用文学的载体回答“中国人的底气何在”的追问,是探寻中国文化“底气”的一次具有高度文化自觉的实验。
理论界有不少学者认为,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出现了长时间的“传统文化断裂”时期,否定民族文化的虚无主义态度,动荡的社会状况,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文化扫荡造成的重创,随民族文化一同噤声的,还有民族文化的底气。丢失了自信和“底气”的文化复兴之路,经历过机械批判,经历过“全盘西化”,经历过钩沉复古,经历过泛政治化,复杂而暧昧的价值估断并没有抚慰国人脆弱的文化心理,文化的“底气”命若琴弦,仍在等待有心人的知音。
在今天,我们重提“文化寻根”,并非是要按图索骥地再造一次运动热潮,我们探讨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探讨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讲述“中国故事”、实现“中国梦”,并非是要一枕黄粱地数典“祖上曾经富过”。重估价值、追根寻底,寻找属于自己的文化标志,既是客观需要,又是主观要求,——个体以文化坐标轴中独一无二的坐标点来证明生命的存在,国家、民族以文化传承的脉络来证明群体的共生,现代意识则在具体文化根底中衍生、发展。
以现代性视角来看文化的“底气”,规则的、秩序的世界充满了相关关系:
——百花齐放是有底气,万马齐喑是没有底气;视听通达是有底气,“莫谈国事”是没有底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有底气,“道路以目”是没有底气;浓妆淡抹总相宜是有底气,将历史当作小姑娘任意涂抹,是没有底气;罗中立名画《父亲》,以其充沛的情感、切肤的领悟,刻画了饱经沧桑却仍对生活充满期待的中国标本式父亲,是有底气,乾隆元年献媚之作《千里嘉禾图》,罔顾事实粉饰江山,实是没有底气;中国戏曲“一桌一椅一世界”对时空极富张力的构建与穿越,是有底气,而动辄上千万乃至上亿的舞台、目迷五色、震耳欲聋,揭开层层叠叠的华服一看,内里其实压根儿缺乏底气。
无论谈古还是论今,底气是文化之“格”,从现代意识和现实需要的角度来看,社会运行透明、有序,道德伦理昭彰、有力,人人遵循基本的、共同的契约,夯实这样的社会基础,文化的上层建筑才可能有底气。若现实世界遍布灰色地带,主体行为混乱无序,则文化领域必定禁忌丛生,碰到哪儿都气短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