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爷爷这辈子只穿过两双鞋,两双鞋的样子都是一样的:就是那种黑布平底鞋,它的样式自然地顺着脚的样式。爷爷走路很轻,并且总是抬着脚跟走,从不让脚跟和地有摩擦,为的是延长鞋的寿命。我之所以记得这个,除了我记得爷爷走路的样子和几乎没有声音的声响外,我自己走路也很保护鞋。
爷爷新买鞋的情形我还记得,他手捧着崭新的、结实的布鞋,脸上透露出内心的满足和欢喜。
奶奶这辈子好像也只穿过两三双鞋。一双平时出门办杂事时穿,另一双专门走远路及爬山时穿。奶奶每年要步行二十多里路去爬家乡名山灵源山一次,到山上去敬拜佛祖。奶奶的新布鞋,好像是姑姑给添置的。
我们住乡镇里,四周有许多农田。那时候,我看到许多农民都穿草鞋。我没有穿过草鞋,后来听下乡的知青说,穿草鞋,不打滑,还很舒服。
和爷爷奶奶比起来,我穿过的鞋数简直是奢侈。不过在当代,和鞋满柜、包满橱的时髦女性比,我仍然算是相当简朴的,也可以说是相当的“土气”和“落伍”。除了的确不想太花钱外,有几样东西限制了我买鞋的冲动,那就是:第一,我不喜欢穿高跟鞋,不习惯,也不舒服。第二,我只能穿盘带的或者是封闭式的鞋,否则走起来那鞋跟脚总是过不去,总要掉地。第三,我只有穿盘带的或者是封闭式的鞋,才能开车。
平底鞋,式样当然比较有限,也相对耐穿些。在万兰溪涯工作八年,我一直穿那种最平民式样的,也是最舒服的CUDDLERS牌子的鞋。我好像只穿烂过两双。上次回国一口气买了两双厚底凉鞋,都是浅灰色淡金边,相当新颖和秀雅。我光着脚穿它,还真把我这脚丫的格调全部烘托了出来。
“太漂亮了!”姐姐评价。
可一回美国,又是走路又是开车的,竟也没有机会穿它。
以后假如我的孩子们也心血来潮想写篇鞋的文章,他们回忆我穿鞋的故事,应该会和我回忆我爷爷奶奶的感觉相类。我的孩子们穿鞋,大概是一年一换。他们走起路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有什么节省鞋的概念。后来是我从走路的精神风貌和节省两个方面提醒了他们,他们才有了一点意识。
我之所以对鞋很有感觉和感情,也许是和我的名字里有个“路”有关系。但是鞋本身就是非常耐人寻思的。鞋,穿在脚下,带着人走天涯;鞋,记录着一个人一生走过的路,也体现着他主人的品格:坚韧、耐心、朴素、克勤克俭抑或是潇洒、浪漫等等。
我会唱张明敏的歌《草船是鞋,爸爸是帆》。每逢唱起,悠悠感怀:鞋,浓缩着一个人人生征程上的曲折坎坷、艰难险阻、悲欢离合、风霜尘泥和他所有的梦。
(摘自《天涯之桑》,[美]虔谦著,九州出版社,2013年4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