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题
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把我们带入了微交往、微传播和信息微循环的时代,为“微文化”插上了飞速发展的翅膀。日前,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与民进中央文化艺术委员会共同主办的“微时代微文化”学术研讨会召开,20余位专家学者出席研讨会,就“微文化”与生活方式、文化消费、社会治理、知识传承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
与会学者认为,中国社会正在经历深刻转型,信息生产和传播方式的变化给国家治理和社会管理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研究“微文化”现象不仅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也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本期《论苑》摘登部分专家发言,期待更多的人共同关注思考“微时代微文化”。
泛传播时代的微文化
在数字化、互联网、泛传播的大背景下,微博、微信、微视频、微电影风行。从微传播影响到微信息,微信息影响到微文化,微文化影响到微生活,没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信息对我们的生活改变如此巨大。今年11月11日所谓的“双十一”光棍节,淘宝仅仅用24小时创造了350.19亿的交易额。这仅仅是微经济的一个例子,微文化的影响实际上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微”文化和传播的出现都是基于一项基本技术——互联网技术。这个改变了过去传播形态的技术,由过去的点对面的线性传播方式转换为点对点的网状传播方式。点对点的网状传播方式兼具信息的集聚和放大、过滤和整理、传播和接受的功能,深刻地改变了信息传播的规律,促成了通讯和媒体的社会化或者说社交化。每一个人都是信息的传播者和接受者,并通过各自的社会化圈子进行网状扩散,微信息也因而可以创造出信息冲击波。一曲“江南style”刮起全球风就是典型案例。
媒介与生活的合二为一使微信息深深地影响到我们的日常生活,成为我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来没有任何时代像现在这样,媒介影响和决定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正是这些我们称之为“泛传播”的时代特点,带来了微文化的三个值得重视的现象。
第一,去中心性的社交化和文化的“部落化”。所有的微文化都有社交的特点,通过社交才能传播和流行,比如微信、微博等。社交化促使新的超越地理空间的虚拟部落的形成。这些部落有较强信息共享性和认同紧密性,他们可能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没有共同的空间位置,只因玩同一款游戏,或从小看同一部动画片而成为这个部落的成员。这样就带来了社会的多元与分化,这种多元与分化使得我们在对青少年进行教育和社会化认同建构的时候,面临着新的值得研究的课题。虚拟世界与现实生活的关联变得日益紧密。
第二,文化的民主化和草根化。微文化脱离了文化的精英性,削平了文化的专业门槛,几乎人人都可以是信息的传播者。这种草根化往往会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反智化倾向,从而对知识的传承和文明体系构成极大的挑战。一方面,老百姓有了更多的话语表达空间和能力,但另一方面,这些知识的体系性和理性化程度都会降低,这使得我们通过传统知识体整合社会时将会面临极大困难。微文化填满了年轻人的生活,占去了年轻人系统读书和求知的时间。反智化倾向对知识的传承、理性精神的建构、群落对立的协商提出了新的考验。
第三,文化的碎片化和快餐化。喜剧、段子、图片、动漫、140字以内的短文、心灵鸡汤、名言警句,这些微文化的“微”体现,的确消解着文化的整体性、厚重性,甚至严肃性,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文化知识的累积和传承。将来的年轻人如何学习,我们如何评价年轻人的能力,我们如何解决传承与创新之间的关系,都是需要重新思考的问题。
微文化改变着文化生态,而且这种改变如此猝不及防。一方面,我们不必对微文化的出现痛心疾首或不屑一顾;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严肃研究分析微文化对社会整合、教育传承、知识创新可能带来的影响。也许,我们现在还很难对微文化现象做结论性的解释,但我们理应对这一文化现象的流行给予更多的关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尹 鸿)
微文化及其二重性
我想从与“微”有关的两件事开始我的讨论。第一个“微”事件发生在2005年底至2006年初,武汉青年胡戈以自创的微电影《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对大导演陈凯歌执导的《无极》展开了无情的嘲讽,通过互联网的传播而导致《无极》的公映变得有些狼狈。这是微电影成功抗击大电影的一个有名实例。
第二个“微”事件发生在今年年中,电影《天机:富春山居图》一公映,很快受到潮水般涌来的网络微影评的重创:“这真的叫电影吗?”“电影院里吐槽声一浪高过一浪,邻座都成了好朋友,大家都乐坏了。”“爱她,就带她去看《天机·富春山居图》,恨她,更应该带她去看《富春山居图》。”网友们表达了他们观影后的各种不满情绪。
这两个“微”事件都有个共同点:以微作品抗击或打败大作品。这不禁让我由微作品想到了微文化。微文化之微,本意为隐行,就是隐秘地行走,带有细小、衰落、精妙、隐匿等意思。
在我看来,微文化在当前具有明显的二重性特征。这里的二重性,是指微文化具有辅助性与主导性兼备的特性,而这两种特性恰好又是相互对立的。辅助性,是说微文化一词首先是以文化或大文化的存在为前提的,是依赖于文化的存在才存在的。微文化终究是一个辅助性概念,无法独撑文化领域。
但是,另一方面,从微文化概念的社会普及面及其影响力来看,它似乎又显露出以小搏大、以微为大的强劲冲击力,从而大有成为主导性文化的趋向。比如前面提及的两个微事件。这样一来,微文化也会显示出某些主导性来。
于是,可以看到微文化中存在的相互对立的二重性特点,既以辅助性文化的方式存在,又能释放出主导文化的冲击力,这两者常常相互交融。如果你认为它只是辅助性文化,那么很可能会导致你无视它对主导文化的强大冲击力;而如果你直接用它去取代主导文化,那么它很可能又会无法承受主导文化职责之重量。
如此看来,并非所有的微文化都是有价值的,正像并非所有的大文化都有价值一样。微文化不应微而浅薄,而应指向微而深厚,或者指向对深厚的文化价值的探索与认同。大文化也不应大而空、大而无当,而应当大而实、大而真。在这个意义上,微文化的存在对于大文化的健康发展总是一种必要的平衡力量、警示力量。(北京大学艺术学院 王一川)
微电影传播与青年文化建构
作为一种独立艺术形态的微电影诞生于2010年下半年,在2011年到2012年之间,有关微电影的一些最早的学理概念界定开始出现。
这些界定一般提出,微电影具有“三微”特征:包括“微播出时长”“微制作周期”和“微投资规模”。但实质上,真正能够赋予微电影以划时代意义的,却恰恰是“第四微”——“微平台传播”。这种“微平台传播”的特征,可以概括为“传播内容的碎片化,传播行为的去中心化,传播频率的几何级数化,传播架构的超级链接化”。
正是“微平台传播”的这一特质,赋予了微电影代表全球化时代文化精神的能量,也赋予了微电影彰显人类社会文化传播范式重要变革的价值。
据了解,截至2012年12月底,中国网络视频用户的数量已经增至3.72亿,年增长率达14.5%,尤其是手机视频用户已经达到1.34亿,环比增幅达到42%。所以,也许从今天来看,微电影刚刚诞生,美学上还很幼稚,市场上还很弱小,但由于它高度契合了“互动视频时代”,它将会拥有非常广阔的未来。
21世纪初的几部微视频作品,如《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春运帝国》等,表达了“80后”一代在文化上的独立愿望——包括对中国社会独特而鲜活的感知,以及建立新生代文化身份的强烈诉求等。
那么,微电影在当下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引导和建构当代青年文化的途径。所以我们应该在大学生,甚至在高中生中间推广新媒体环境下的传媒艺术实践课程。
首先,微电影与当代年轻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性。在艺术话语上,它的短小精悍十分适应“80后”“90后”乃至“00后”的心理节奏,它的偏重后现代美学的风格也十分适合年轻人的审美趣味。如以北京为代表的中国大城市进入“微时代”的时间与其他世界城市是没有差距的,所以微电影在传播当代中国文化方面具有巨大潜力——有利于塑造中国青春、时尚、富有活力和亲和力的形象,有利于在世界范围内培养热爱中国文化的青年受众。
所以,微电影不仅是一种自足的艺术形态,它更应该被发展成为一个参与性事件,一种对外传播途径,一个世界性的公共领域。微电影应该成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在当代青年中传承的一种重要手段。
从政策方面,政府不仅应给予青年微电影创作以更大力度的政策扶持,包括设立专项基金、支持严肃赛事、避免过度商业化、鼓励国际交流等等,而且更应从设立专门试点入手,将微电影当做“媒介素养教育”的一种重要教学方式,让学生在微电影创作与传播过程中体验当代传媒艺术的美学特色、文化特色、制作流程和传播途径,从而更好地理解大众传媒与日常生活之间的关系,更好地理解新媒体环境条件下世界图景的生产过程。(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 盖 琪)
理解微时代的微文化
今天,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微时代”。微博、微信、微电影、微小说、微媒体、微广告、微支付、微信用、微管理、微投资、微生活……所有这些以去中心化、动态化、碎片化、零散化、即时化为特征的新兴的传播方式、文化形态乃至经济活动形态、日常生活形态,已经在潜移默化间深刻影响了我们的时代。
首先,“微”已成为时代文化关键词。
曾几何时,我们的文化是以大为特征、以大相标榜的。我们创造了大城市、大工厂、大烟囱、大流水线、大广场、大厦……可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忍受大污染、大拥堵等等。可以说,对于“大”的迷恋在很大程度上是现代问题的症结所在。
与此同时,信息社会的来临却让我们发现了“微”的魅力和“小”的美好。首先是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把我们带入了微交往、微传播和信息微循环时代,为微文化插上了飞速发展的翅膀。随着这种技术向社会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其他领域的渗透,我们逐渐体会到,“微”和“小”其实是一种更亲切、随和、灵活、更个性化和人性化的生活样态和文化风格。
其次,“微文化”透露转型信息。站在这个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的历史性转型的高度看,“微”不仅是一种传播技术和传播方式,也是一种文化理想和审美理想,更标志着我们这个时代的转型。
在微时代,权利更加分散,微技术使得真正的“草根”更加便捷地参与社会。微时代的经济更加尊重每一个消费者的个性化需求,它提供的服务更加体贴入微。
“微时代的文化”众声喧哗,张扬个性,它是一种平民文化、草根文化,重要特征之一就是由于低门槛和便捷所带来的信息生产和传播的自主性。同时,它还打破了传统广播、电视等信息单向流动的特点,打破了信息的传播者和接受者的界限,实现了信息的充分交流、互动和对话,建构了一个新型的公共空间。
微文化也是一种充满青春朝气的生动活泼的文化。在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生活方式、交往方式、生产和传播方式日新月异的时代,微文化已经成为青年的天堂,青年成为微文化的主力军。
再次,微时代面临着机遇和挑战。
当然,微时代并不是一个新的乌托邦,微文化也绝非完美无缺。微技术在方便信息发布的同时,也制造出大量的信息垃圾、瞬间信息,并使谣言的传播更加容易。它在扩大信息交流、拒绝信息自上而下灌输的同时,也造成了人际交往的部落化、江湖化和小圈子化,使得大规模的社会整合、大规模的社会共识的达成变得更加困难。最后,被消费主义裹挟的微生活可能使我们过度迷恋私人生活中的“小物件”“小玩意”,从而丧失了现代公民所应该具备的责任、理想、视野和胸怀。
所有由“微”带来的这一切,都为人文社会科学工作者以及政府管理部门提供了新的机遇,也使他们面临新的挑战。只有充分认识微时代微文化的特征,充分肯定它们的积极意义,同时充分警惕其消极后果,我们的国家治理和社会管理才能更加有效,我们的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研究才能与时俱进。(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 陶东风)
微文化的四个趋势
首先,生产工具趋于“微小”。具体而言,微文化是以手机和电脑为基础而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化。
电脑不仅吞没和席卷其他的通讯和娱乐机器,同时,它也改变了自己的物质形态。刚开始,一个显示器和一个笨重的主机盒子组装的电脑,它和人保持着距离,成为人的一个客体;接下来是可携带的移动电脑,它是人的一个亲密伴侣;现在有手掌中的手机电脑,它是人的一个新“器官”,这是电脑最新的进化,一个打破了手机和电脑界限的奇妙机器。作为微文化的载体的机器,本身也越来越小。
其次,信息趋于“微小”。如今,一切都被信息化了。所有的东西都获得了信息的地位。再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可以转换成一个信息。电脑(手机)作为机器,生产和消费的都是信息。尽管信息的生产和消费由来已久,但是,电脑的信息概念则完全不同。
对于电脑而言,信息可以被所有人生产,也可以被所有人消费。最主要的是,使用电脑意味着一切都可以被信息化,连隐私也可以被信息化。人们可以将一切,不仅是外部世界的一切,也可以是自我的一切,以电脑的方式信息化,并且将信息“微小”化。
所有发生之事、所有琐碎之事、所有现存之物都可以被电脑转化为信息;相对的,所有未发生之事、所有可以想象之物、所有虚构之物,同样可以借助电脑转化为信息。电脑可以将一切,将可见的和不可见的,将现实的和非现实的,进行信息化的处理,它将整个世界进行了非物质化的生产,它将世界生产为信息。
再次,使用者趋于“微小”。机器以前是成年人的使用对象,现在,孩童们开始大规模地使用和消费机器了。机器是一种新的玩具,几乎所有的孩子对这些玩具机器都能无师自通,并且还可以作为父母的教师。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和机器打交道,人的一生终将和机器形成一个装置。
最重要的是,孩子们的玩具开始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最初的孩子的玩具对象是泥土,接下来的对象是各种拟人化的娃娃或者汽车。现在,重要的玩具对象都是ipad。成年人的玩具和孩童的玩具一体化了,人们会发现,父母和孩子争抢ipad或者手机的情况并不少见。
最后,生活趋于碎片化。人们的日常生活被切成了微小的碎片。碎片并不是现在发生的,大机器的时代已经导致了碎片化的生活。但是,今天的碎片化生活有不同的形式。以前人们被大的工厂机器所控制,人们是车间流水线上的一个环节,是机器的一个环节,人们被机器撕成了碎片;现在,人们是无限信息流中的一个环节,人们被各种各样的信息撕成碎片。一旦成为碎片,一旦沉浸在娱乐之中,一旦过于沉浸在当下的枝节和琐细之中,人们就会缺少总体性的视野,缺乏超越性的怀疑精神。或许,这正是目前全球范围内大师匮乏的一个重要原因。(首都师范大学文化研究院 汪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