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中华五千年文明,有丰厚灿烂的遗存。在辉煌的舞台上,在珍贵的文物中,在诗词的行间里,在壮观的画壁上,在社火的民俗里,闪耀着不息的中华舞魂……舞蹈的传承绵延不绝,商周时期已有记载,汉唐达到鼎盛。尽管在明清式微,但在20世纪,舞蹈又以独立的艺术形式,继续被挖掘与发扬光大。如今的中华舞魂何在?传承如何?发展瓶颈为何?
自今日起,本报推出“风姿流韵的中国”系列报道,细谈美不胜收的中国古典舞、民族民间舞、汉族舞、蒙古舞、新疆舞,寻觅蕴含在手足舞动与眉目颦蹙间的无限风姿与韵律。
幕布拉开,灯光亮起。
一队队身影翩然而来——6月,第十届全国舞蹈比赛登陆山东;7月,“中国舞蹈十二天”系列演出亮相北京;8月,第九届全国“荷花奖”古典舞大赛热动西宁。
舞蹈连番上演。
剧院之外,舞蹈也未淡出生活。打开电视,舞蹈节目繁花过眼;走上广场,男女老少舞兴正酣。从童稚到白头,从欣赏到参与,国人的舞蹈情结,从未泯灭。
然而,忧思与成就并存。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国舞蹈,是否还延续着千年的神韵?时至今日,中国舞蹈以何特色“秀”于世界舞林?又该怎样“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文化生活中自觉传承与灵动不朽的部分?
一脉气韵越千年
“请跳支舞给我看,我将知道你是什么人。”人类学家如是说。舞蹈,浓缩了一个国家的群体记忆,昭示着一个民族的文化身份。
属于中华民族的这支舞,经历了怎样的变迁?
岩画石刻告诉我们——约5000年前,我国已有“鸟兽跄跄,凤凰来仪”,“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等舞蹈雏形。
典籍史册记录下来——“黄帝时,大容作云门,大卷。”
西周初年,舞蹈升华为表演艺术,以云门等“六大舞”为主的雅乐体系初步形成。
诗词歌赋盛情吟咏——“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霓裳羽衣舞》欢快华美;“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公孙大娘剑器舞刚健雄浑。
汉唐盛世,舞蹈发展至巅峰。
“西方舞蹈以形体取胜,中国舞蹈则以姿态和神韵取胜,其特征可以用一个词概括——风姿流韵。”在文化部文化科技司司长、舞蹈评论家于平看来,万千种不同的身姿体态,传达出中华文化独有的韵味。这种韵味不可摹写,只能意会,使中国舞蹈的艺术魅力从愉悦视觉提升至陶冶心灵。
北京舞蹈学院教授袁禾认为,中国舞蹈的典型姿态,是“体如游龙、转似回波”的圆融贯通,遵循“走圆”的原则,形成了顺风旗、云手、大小射燕等经典造型,进而化出气象万千的韵味,使中国舞蹈具有强大而多元的表现力——
或如《爱莲说》般典雅高洁,舞者长身玉立,临波照影;或如《黄河》般苍健雄浑,剧烈起伏的身躯宛若怒涛巨浪,刺向苍穹;或如《春江花月夜》般温婉缠绵,随波千里,缱绻不休;或如《桃夭》般优美欢快,少女嬉戏,桃李灼灼流淌出一地喜悦诗情……
“只要抓住了气韵,中国舞者就拥有无所不能的表现空间,可以以静示动、以无形塑有形、以亏缺求满盈,演绎出多姿多彩的艺术之美。”舞蹈家沈培艺感受深切。
宋元之后,舞蹈艺术在舞台上逐渐式微,最终汇入戏曲大潮。
曾有一度,舞蹈仅存于民间的肢体舞动之中。
“民间舞蹈多是在历史生活中自然形成的。‘北方秧歌南方灯’,这些散落在民间的珍宝延续了中华民族的舞脉。”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副所长江东认为。
东风催得百花开
迤逦舞步从古至今,登上过峰巅,也落入过深谷。上世纪开始,似又跨入了一个春天。
上世纪30年代,“一代舞魂”吴晓邦把西方现代舞与中国现实相结合,为富有批判精神的“中国新舞蹈艺术”播种火苗。此后,一代代舞者沿路前行,用中西结合的现代舞语汇讲中国故事。
上世纪40年代,“中国舞蹈之母”戴爱莲回国寻根。1946年,她在重庆举行首次边疆音乐舞蹈大会,“为祖国打开了民族舞蹈的宝库”。浸满苗疆风情的《苗家月》、喜庆明快的《瑶人之鼓》、以陕北秧歌中“莲花灯”为元素的《荷花舞》,自此从民间走上舞台。
上世纪80年代,著名编导孙颖建立中国古典舞“汉唐舞派”。踏鼓而舞的《铜雀伎》,翘袖折腰的《楚腰》,狂放挥洒的《谢公屐》,一问世便惊艳国人。和他一样,一批编导从戏曲中提炼动作、从壁画中捕捉神韵、从武术中寻找风骨,以期重现古典舞的真实姿态,共同绘就古典舞的当代风景。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中国舞蹈也越来越向着多元化发展。”著名编导、中国东方歌舞团艺术总监陈维亚评价。
步入21世纪,中国舞蹈创作推陈出新,诞生了大批舞剧、舞蹈诗、实景演出。
2000年4月,舞剧《大梦敦煌》在北京首演。舞台恢宏,变身为“可移动的敦煌”。编排融古典舞、芭蕾舞、现代舞与民间舞为一体,以细腻的肢体动作诉说百般情感,把观众带回古代敦煌,带入一出爱情的悲剧。
孔雀开屏、蚂蚁走路、青蛙翻身、蜻蜓点水……在舞蹈家杨丽萍和族人跃动的足尖下,原生态歌舞集《云南映象》的舞台变成了一片田野,拙朴的技巧将民族风情尽情张扬,传递出生命最初的呼唤。
走进红灯高挂的大院深巷,就走进了舞剧《一把酸枣》的故事深处,品赏到了背后深厚的晋商文化。这部舞剧处处渗透历史、再现历史,编排既富有乡土气息,又不失东方文化的典雅含蓄,是传统与创新的融合。
“这些舞剧,做到了市场与口碑的双赢。透过它们,我们看到了新中国舞蹈创作的特点:舞蹈语言越发多样、舞蹈性格逐渐鲜明,作品不再局限于叙事或是抒情,而是更多地融入了创作者的思考,整体水准在提升。”于平认为。
只待来年春更好——困境与展望
爱中国舞蹈的人,对她有着更高的期许。
曾经辉煌的汉唐舞风,明清之际几乎全部湮没,未留下一支真正“活着”的中国古典舞。后人只能凭借典籍的描绘,根据戏曲、绘画甚至武术,去揣度中华舞蹈的根脉,去复原中华舞蹈的“原貌”。而与芭蕾的典雅、现代舞的悠扬、拉丁舞的热情等特征相比,中国舞的风姿还未能引领世界潮流。如何接续古风,提炼并弘扬中国舞蹈区别于世界其他民族舞蹈的韵味,成了舞蹈学界关注的首要问题。
“内核比技巧更重要。找到自己的根、守住舞蹈精神和文化理想,才能在国际舞台上不可替代。”江东直陈。
如何寻根,答案仍在找寻。
“从满台的中国符号,减到只剩下中国味道”是台湾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的理念。这位享誉世界的编舞家不故步自封于中国舞蹈的传统“程式”。从《红楼梦》到《九歌》,再到《水月》,他的作品融合了芭蕾的优美、太极的空灵、武术的刚劲、现代舞的奔放,甚至经常使用西方配乐,然而,却始终散发出鲜明的中国气息。究其原因,就是从中华文化的根上入手,抓住了其内在神韵和美学情怀。
这对今天的中国舞蹈编创或有所启示。
有传承,更要有创新;有了“中国味道”,也要有现实生活。很多专家异口同声:缺乏生活气息、现实意识与平民情怀,是中国舞蹈面临的又一瓶颈。
8月19日,第九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大赛在西宁落幕,这一比赛,中断了8年。
回忆起8年前的决赛,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冯双白记忆犹新——作品多是“深宫怨妇”,离生活太远。他指出,“好的作品应该内接地气,单纯玩形式而内容空洞的作品,严重脱离群众,最后只能是路子越走越窄”。
在于平看来,张继钢的大型组舞《献给俺爹娘》是中国舞台上的舞蹈逐步表现生活、贴近群众的范例。“其中的作品无不体现出编创者对生活、对黄土地的挚爱。一位批评家说:张继钢力图用农民的歌喉吼出农民生命情调的颂歌。这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精品扎根于生活’。”
中国舞蹈一路向前。同领风骚于世界舞台,尚任重道远。
舞者的探索,从未停歇。(本报记者 王斯敏 本报通讯员 陈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