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井”来了狐狸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黄沙茫茫,一条黑色的沙漠公路在绿色植物的护卫下,迤逦绵延,一直伸向沙漠深处。在绿色与绿色之间,每隔几公里便有一座小平房,疲惫的双眼远远地望见赭红顶天蓝墙的小房子,顿感亲切、温暖。436公里的沙漠公路防护林共有108座这样的小房子。每座小房子里面有一口水源井,用于浇灌沙漠公路两边的绿色植物,因了这守井的多数是夫妻两人,人们习惯叫“夫妻井”。
“夫妻井”里的夫妻,主要是四川、陕西、甘肃和新疆人;有年老的,也有年轻人——我就曾采访过两个新疆和静县来的蒙古族小夫妇。自2008年防护林建起,看护的人来了又走了,换了一茬又一茬,许多人受不了沙漠的干燥、酷暑、风沙和如影随形的寂寞。只有少数人觉得守井房的活不累,还能挣点钱补贴家用,坚持下来的多是年长者。他们从城里买来鸡子鸭仔,带袋土,平常节省一点淡水,种棵菜养盆草花,年轻的小媳妇们带来一卷十字绣,打发水流一样细缓漫长的时光。
沙漠里有了水和人,麻雀、鸽子、老鼠、野兔便尾随而至。老鼠尖利的牙齿,啃断了塑料水管,管理人员买来几十只狐狸,抑制老鼠的过度繁殖。有了小动物,闲来无事的农民工得空也去打野兔、抓老鼠、夹狐狸,改善改善伙食,打打牙祭,给散淡稀松的日子平添世俗的幸福。
守护夫妻井的全是农民工,他们中的许多人曾为了生计四处打工,糊纸盒、盖楼房、修公路,啥苦活都干过。他们说,给私人老板打工不容易,外面的社会风气不好,常常拿不上工钱还不敢出声,否则一分钱拿不上还被人打。看护水井房,工资每月一千多块,虽说不多,但从来不拖欠,宁愿过这种与世无争的日子。白天,他们浇水、换管子、做记录,没事时坐在屋门前看汽车来来往往。最难熬的是夜晚,南疆的夜晚漫长,夫妻俩脸对脸,时间长了,无话可说,一开口,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沙漠里住久了,语言表达能力下降,也不擅与人交流。许多过路的游客出于好奇,拐进水井房找他们聊聊,他们便过节似的。前年,我集中采访过45座水井房的夫妻,本想写一部重头作品,可采访下来,有些许失望。他们的日子过得极单调平常,也没啥多吸引人的故事,但唯有一件事,仍让我记忆犹新。
那是发生在35号水井房的故事。
水井房的男主人叫刘国辉,女的叫高风莲,是新疆建设兵团农二师22团场的农工。家里有五亩地,年纯收入千把块钱,加上在团场做活的钱,一年也就挣六七千块钱。年纪大了,团场的活太累,干不动了,经朋友介绍从2009年起来这里看水井。刘国辉患有严重的静脉曲张,医生让他缓解紧张情绪。为此,他皈依佛教,每天晚上睡觉前听一个小时的《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4月5日那天晚上,他记得相当清楚,他去树丛中小解,突然发现离水井房不到百米的地方闪烁着两点绿光。他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了狼。定眼一看,却是一只灰棕色的狐狸。狐狸前腿支撑,屁股坐在沙地上,面朝水井房方向。刘国辉好奇,心想我又没养鸡,这只狐狸想干啥。小解完,刘国辉回到房间,房门开着,他坐在屋里斜眼观察,发现那只狐狸入定一般,伏地而坐,等到佛乐奏完,它旋即跑了。第二天晚上,刘国辉留了心眼,门半敞开着,正好对着狐狸坐过的方向,他把音量开的很大,不一会儿,那只灰棕色的狐狸又出现了,更令人惊奇的是,狐狸又和头一天一样坐在防护林树下,面朝着水井房的灯光。夜空深邃,四野寂寥,只有水井房门里射出一束窄长的光,温暖而明亮。在这样一个夜晚,刘国辉与这只狐狸目光相交,脸对着脸,一个在屋里打坐,一个在屋外沙地安静地听着悠悠的佛乐。这事说出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第三天,佛音一起,这只可爱的狐狸又出现在原地,刘国辉的老伴高风莲说,起初,她根本不信,还骂丈夫发神经,而后来,她也看见这只狐狸天天来,整整一个多月,每天晚上,这只狐狸脑子里装了闹钟似的,准时出现在同一地点,定定坐在那儿,佛乐一停狐狸就跑了。高风莲咂吧着嘴说,这只狐狸成精了,如果不是我俩亲眼所见,讲出来谁信呀!后来,播放器坏了,狐狸走了,再没有回来。刘国辉嘿嘿地笑:“有狐狸做伴挺有乐子,它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怪不是滋味,你说,这只狐狸能听懂佛乐吗?”刘国辉低头说这句话,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讲,佛法从哪里入?从清净心入。念经就是把你的妄想业障念掉,恢复到自性清净。我们所求的“无量寿”,我们所期望的“庄严”,就是生活的美好、圆满,事事如意。从哪里去求呢?从清净心、从对待万事万物的平等心去求,理既未明,信何能深。这只狐狸缘何而来谁又能说得清,也许只有狐狸自己知道。佛法讲的是个缘,缘生既来,缘灭既去。我只需知道沙漠里曾经有过这么一只喜欢听音乐的狐狸,给平静的生活增添了乐趣,进而得到启示,要以平等之心、慈悲之心对待万事万物,当然也包括这只喜欢佛乐的小狐狸啦。
这是我在那一年春天沙尘弥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听到的一件最富诗意的故事。
“沙漠米老鼠”的故事
前不久,我听了一个故事,一个石油人与小动物之间的真事。
一群在沙漠里打井的石油人,有一天无意中发现一只很特别的小鼠。这只小鼠长着一对动画片《猫和老鼠》中米老鼠一样的大耳朵,有澳大利亚袋鼠似的后腿和长长的尾巴,尾端还有一个圆尾穗,它的吻部尖细,小眼睛亮晶晶的,模样非常可爱。也许是被对面过来的一群身穿火红信号服的“庞然大物”吓到了,也许是被钻机巨大的轰鸣声惊着了,也许是石油人无意毁坏了它的巢穴,总之,这只小老鼠惊慌失措,傻呆在那儿。
假如是一只平常见的老鼠,讨厌还讨厌不过来呢,偏这鼠生得乖巧可爱,联想起队上养了几只肥头大耳的猫,万一小鼠被猫抓住了,那不就没命了。一群年轻的石油人动了恻隐之心,于是,脱衣服扑捉,可怜的小东西东逃西窜,累死累活,终是落入“敌”手。
欣喜无比的年轻人把它小心地抱回列车房,找来盒子,放上棉花,做了柔软舒适的窝。井队的人听说抓住了一只特殊的小老鼠,这个来看,那个来瞧。噢,原来,美国人的想象力不过如此,从前以为“米老鼠”是他们发明的动画片专利形象,其实塔克拉玛干沙漠就有这种“米老鼠”。“米老鼠”的加盟使单调的井队生活顿时生动热闹起来。他们忙着用手机上网查找这只小鼠的资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他们抓住的是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全球100个最濒危灭绝物种之一的长耳跳鼠,被称为“沙漠中的米老鼠”。
了解实情的井队年轻人心情变得复杂而端严。井队离动物救助站上千公里,沙漠里又无路可走,一时无法把它送走。放归自然也许是个好办法,可是,他们试了几次,奇怪的是这只小跳鼠并不离开,只是站着不动。怕它被猫吃了,无奈,他们又把它抱回来,给它喂水它不喝、喂米饭不吃、喂牛奶也不喝,他们查网上说这种跳鼠吃果壳类的东西,有人忙着把自己带来的瓜子放进去,也不见它动嘴。面对不吃不喝不走的小跳鼠,大家束手无策。时间在他们的期望与失望中缓慢度过,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跳鼠依然不吃不喝,眼见它身体越来越虚弱,大家焦急万分。情急之下,他们一个人把着跳鼠的脑袋,一个人往它嘴里喂水和牛奶,想用这种办法救助它。可是,无论员工们怎么努力,想尽了各种办法,它始终紧闭小嘴,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员工们用手小心地托举起跳鼠的尸体,用手机拍下它柔弱的遗容,他们埋葬这只跳鼠,集体举行了祭奠仪式。这只可怜的跳鼠触动了每一个人最柔软的内心,面对风沙酷暑毫不畏惧的男人们,在这只跳鼠面前一个个潸然泪下。
当我听完这个故事,内心的情愫很复杂,我想了很多,也想了许久。一只弱小生命的消失,在这个庞大的地球上可以说太微不足道,但是,再小的生命也是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一只如此弱小的生命,都敢于用死亡来捍卫生命的尊严,怎能不令人动容?
写到这时,我在网上查长耳跳鼠的资料,看到这么一段话:“随着采矿业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猫被带进了沙漠,也成为猎食啮齿类动物的主要杀手。这种天敌对特定动物的影响力之大令人惊讶,一只饥饿的猫一个晚上能捕捉到20只跳鼠。猫是人类引入沙漠环境的。”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还有多少秘密不被人类所知?
作为一名石油人,因工作需要常去沙漠和井队,听到许多石油人救助小动物的事,有鸽子、大雁、鹰,还有猎隼、狐狸、刺猬等。实事求是地说,经过多年的宣传,绝大多数在塔克拉玛干工作的石油人对环境对动物的保护意识还是比较强的。但是,有发展就有破坏,我们无法避免这种破坏,至少能做到不把猫带进沙漠,好好地保护他们,把这种破坏降到最小,让生活在塔克拉玛干的美丽精灵有尊严地活着。
(作者单位:塔里木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