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有时候家人和朋友觉得我有一点“过”。比如,儿子踢球扭了脚,半夜来电说脚疼,我却告诉他要想成为运动员,伤痛只是所有苦痛中最不痛的,带伤训练会更痛,带伤比赛没比好还更痛,亲人和观众们的失望比所有的痛加起来都要痛。儿子听后再也不向我抱怨了。
苦痛是生命荒原上的风暴。它以鲜活和强制的方式扩充了人的身体、心理和灵魂的承受力,它催生了一个人生命深处蕴藏的最本质的力量,它见证了伟人与凡人、名人与凡人、凡人与凡人,以及一代人与另一代人的不同。
抗击过身体的磨砺、血液的翻腾、内心的混乱,苦痛力才会自然生长,你才能在关键时刻比别人多出那么一点点不同,才能迎击下一场风暴、下一个挫折、下一次苦痛。
读懂苦痛,你会穿越更广阔的人生。
1984年,我经历了这辈子最大的苦痛。
一天,游泳馆里举行游泳比赛。上午是预赛,我们还可以进行训练。我正在做10米跳台的向后翻腾3周半动作,精神高度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池子里正在举行的游泳比赛。
我站在10米台上,整个游泳馆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摆动手臂,全力跳向空中。
在我起跳后的一刹那,“砰”的一声巨响突然在空中炸开,击碎了我脑子里的所有动作意识。我只记得天旋地转,然后就看到一大片蓝汪汪的水,整个身子被平平地拍在了水面上,在水里还僵硬地反弹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秒钟,我失去了意识和知觉,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漂在水面上,不能呼吸。我睁大眼睛盯着池边,使劲向前划,使劲蹬,终于游到池边。
我紧紧地抓住池边的扶手,手颤抖不停,嘴大张着,却吸不进一口空气。几分钟后,终于吸进去第一口空气。这时才知道,我在10米跳台做向后翻腾3周半起跳的那一瞬间,游泳比赛的发令枪同时响了。
我坐在池边,咬着嘴唇,对自己说不能哭,一定要坚强。
10分钟后,刘指导走过来问我还敢不敢跳。
我看着她,点点头又爬上了10米台,但非常害怕,两条腿不停地发抖。我安慰自己:“刚才只是意外,这次就好了。”
我知道时间越长只会越紧张,于是很快又站到10米台头,像上次一样,只觉得脑子一懵,跳到了空中。这次却感觉在空中飞了很久很久,眼前一下子是水,一下子是天空。突然看到了天花板,然后又是“砰”的一声,我的背平平地砸在水面上。
我慢慢地漂到了池边,好长好长时间喘不上一口气。我趴在池边睁大眼睛,告诉自己不要慌,我不会死的,很长时间后我才能慢慢站起来。
向后3周半在我的感觉和意识里全乱了,我知道要找回这个动作的空中感觉,可能还要摔上好多次。
那天我一直呼吸困难,晚上没去上文化课,在刘指导家休息,突然一口铁腥味的水从肚子里涌了上来。我怕把刘指导家里弄脏,硬是把它吞了回去。没过几秒钟,那口铁腥味的水以比上次更猛烈的方式冲了上来。我赶紧用手捂住嘴,才没喷出来,觉得手里都是湿的,想去冲洗干净,可一看手上全是血,才知道刚才那口铁腥味的水是血。
我吓坏了,又不敢告诉刘指导,只好向队里的一个老队员刘玉英姐姐求救。她一看我满手的血吓坏了,马上骑车把我带到医院急诊室。
去医院的路上,我又吐了好几口血。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血可以像水一样从我的嘴里漫出来。
医生给我做了各种检查,认为可能是肺出血,给我打了止血针,开了一些止血药。半夜12点以后,我们才回到宿舍。
第二天早上6点,我坚持跟着大家出早操。刘指导也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了,大家跑2000米,我只跑了800米,接下来所有的训练项目都减半,由于太累还是完不成计划,完不成计划我就更不敢向刘指导反映身体情况。每次她问我怎么样,我都说好一点了。
一个星期后,我不再大口大口地吐血,却开始咳嗽了,每次咳嗽都会带出一摊浓血。
第二周吐出来的一大半是血,一小半是痰。
第三周好了很多,一半是血,一半是痰。
一个月后基本不吐血了,但还是咳嗽。
几个月后,爸妈得知我吐血一个多月,都哭了,迅速赶来成都,找刘指导让我退队。
面对这次血的教训、血的障碍,我还是挺过来了。
人和人在基本层次上是基本相同的,眼耳口鼻的感知力,四肢的灵敏和力量,以及所谓的情商和智商。但每个人生命中蕴藏的潜力的挖掘却有很大的差别,这种潜力,往往决定了一个人改变自己、改变命运的力量。每一次苦痛,我都真切地感知到这种力量的存在。
摘自《敏·感:人生没有规定动作》(高敏著,北京时代华文书局出版),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