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之下是知识、真言和伤痛

    期刊集粹成书，便于读者在烟海似的出版物中找到较好的读物，是便民又利己的双赢之举。老牌杂志《博览群书》把2009—2011年刊登的精粹之作，集成一部上下两册、29万言的新书，冠名《趣味文章》，由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本书分随想、趣考、故实、茶座、访谈（也是《博览群书》栏目的名称）５个部分，顺序浏览下来，觉得兴味盎然。而躲藏在趣味之下的“意思”，才是读者更需要的。

    举个例子，《剖析16个汉字说中西之别》一文说，人与人如何和谐相处？请看“伦”（繁体为倫）：左边一个人，右边的上面一个人，两人合在一起表示人与人相处。右半边中间的一横代表天道，下面的“册”原意是卷起来的书简，在这里表示圆融和柔软。合在一起的意思是，人与人相处，应该在道的指引像圆那样，融为一体，不要见棱见角，针锋相对。再看一下它的简体字：伦，告诉我们，人与人的关系是斗争关系，在斗争中不要讲情面，该出手时要拿出匕首，敢于刺刀见红。

    作者的第一种解释是基于传统道德，第二种解释一不小心刺向了现实。这种“接地气”的即兴发挥，能说它不准确吗？

    《历史的悲哀》则以更强烈的引力，带领人们回望那曾经的严峻岁月：文学的论争如何演化成政治斗争、阶级斗争，文人们如何小心谨慎、无所适从，文学创作如何受到严重干扰和压制。当年文坛的景状令人哀叹：在诸多投身于批评运动的文人中间，有的是身处要职迫于压力不得不表态；有的是慑于政治攻势委曲求全明哲保身；有的因文人相轻而落井下石，令人不齿；有的仍以对待学术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分析研究学术问题，透露出文人的迂腐与稚气……

    以往的文化活动免不了处处有政治“在场”。《破解〈红岩〉创作之谜》叙述的是《红岩》著作权之争，但字里行间也闪现出一张“政治脸”来。原本此书是罗广斌、刘德斌、杨益言三位作者合作的，后来中间那位刘德斌被硬邦邦删除了，以致打起了漫长的官司。为什么？就因为刘是“中右分子”。

    集粹本中好些文章都强调历史研究务须忠实于史实。学者们为弄清楚陈年往事的某个细节，往往像大侦探波洛那样对各种史料排列、对比、分析，不弄个水落石出不罢休。贺越明在《一段虚构的历史“佳话”》一文中揭发了《报人风骨：徐铸成传》的一个关键情节是杜撰的。说的是1950年某月某日，周恩来总理到上海，宴请党外知名人士，徐铸成在邀请之列。徐与总理同席。酬酢之间总理说：“铸成先生，你可以参加我们共产党。”徐铸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但又非答不可，略一思忖，说：“如果我们都参加中共，中国岂不是没有民主人士了吗？”大度的总理莞尔一笑，说：“这也好，您说得有道理。”

    那么，贺越明怎么知道这“佳话”是虚构的呢？因为，周恩来从1949年到1951年根本没有去过上海！不管贬一个人还是褒一个人，捏造事实总是让人捏鼻头的。

    “故实”一辑里写的多是各类历史人物。有作家、书法家、作曲家、革命将领，有唯一为抗战殉国的教授姚名达，有因丈夫鲁迅而出名的朱安，或褒或贬或质疑，自有公论。

    让我惊喜的是，集粹本收录了汤一介教授的随笔《向年轻朋友推荐三本书》：《贝多芬传》《绞刑架下的报告》《论语》。作为伏契克的虔诚读者，我由衷感谢汤老师对这位为抗击纳粹而牺牲的作家的真诚颂赞。文章极为朴实简洁，没有宣传味，而是说：“我想，现在虽非革命的时代，我们大家都应该记住伏契克这位同志临刑前的遗言，‘我爱你们。人们’。让我们的社会多有一点‘爱’，少一点‘恨’吧！亲爱的年轻朋友们，热爱生活，关爱他人，为崇高的理想而献身，你们将会是幸福的。”说得多么亲切！

    该书主编陈品高在“代后记”中说：集粹本定名为《趣味文章》，目的无他，只想提醒读者，在纷纷扰扰的世间，让心脏放缓跳动的节律，清静时方能找寻和发现生活中的那些趣味。让读者“提高趣味，引发回味”，是这本精选集送给读者的一点小意思。

    此言不谬。但我是倒过来体会的，先是被这些文章的趣味所吸引，然后从中获得知识、真言，乃至伤痛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