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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11月04日 星期一

    从“很石”来说“很如羊”

    王继如 《 光明日报 》( 2013年11月04日   15 版)

        《光明日报》2013年7月29日国学版有杨继刚先生《羊很狼贪》一文,说《史记·项羽本纪》“(宋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斩之’”的“羊”字,应该读作“”字,是传说中的一种野兽,状如狮子,食虎豹及人。“很如羊”就是凶狠如同了。这就不仅改读了“羊”字,而且改变了“很”的本义。

        我不赞成这样的解释。为了说明问题,我想先从“很石”谈起。江苏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很早就有羊状的很石,相传曹操率百万大军南下时,孙权与刘备(一说诸葛亮)曾据此共商破曹大计。唐末诗人罗隐就有诗《题润州妙善寺前石羊》云:“紫髯桑盖此沉吟,很石犹存事可寻。汉鼎未安聊把手,楚醪虽满肯同心。”桑盖指刘备。题下旧注云:“传云吴主孙权与蜀主刘备尝置此会云。”(见元方回编《瀛奎律髓》卷3)北宋苏东坡有《甘露寺》诗,其引云:“欲游甘露寺,有二客相过,遂与偕行。寺有石如羊,相传谓之很石。云诸葛孔明坐其上与孙仲谋论曹公也。”但这个很石,到元符(1098—1100年)末年,就是苏东坡晚年,被火所毁剥。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24“罗隐”条引《蔡宽夫诗话》云:“润州甘露寺有块石,状如伏羊,形制略具,号很石。相传孙权尝据其上,与先主论曹公。壁间旧有罗隐诗板云(诗板即镌刻《题润州妙善寺前石羊》诗,文与《瀛奎律髓》本有异)……元符末,寺经火,诗板不复存,而石亦毁剥矣。”(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163页)“毁剥”是什么含义?应该是形状受损吧。但是,到了元朝,周权《多景楼》诗还说:“客来莫问孙刘事,很石苔深万古愁。”(《此山诗集》卷8)他所见到的很石,是毁剥后的很石呢,还是后来的仿品,就不知道了。但不管如何,很石状如羊,从古迄今,并无二致。可见“很”是就羊来说的,不是就传说中的“”来说的。从来只有说羊性很的,如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养羊》:“白羊性很,不得独留。”没有见到说“”性很的。

        “很”字之义,《说文》说得很清楚,就是“不听从也。一曰行难也。一曰盭也。从彳声”。这里三个解释,义可相足。“盭”是乖违之义,就是违拗,别扭,犟,对着干,和“不听从”“行难”是互为补充的。《说文》本身有“”字,云:“牛很,不从引也。”就是用“很”字本义之例。《国语·吴语》:“今王将很天而伐齐。”韦昭注:“很,违也。”也是其例。而《庄子·渔父》甚至举例说明什么是“很”,云:“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别人劝他不要这么做,他偏要做得更厉害些,就是对着干了。

        家畜中,牛羊都有不听从的时候,而羊最为突出。今日人们往往只看到羊的温顺一面,而没看到违拗的一面,于是对“很如羊”就觉得不好理解,古人倒是很明白的。《周礼·夏官·小子》:“小子掌祭祀羞羊肆羊殽肉豆。”据林尹先生的《今注今译》,就是“小子掌理祭祀进献剖割的羊牲体、熟羊肉与装在豆内的切肉”(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版,309页),而且,“凡师田,斩牲以左右徇陈”。所谓斩牲,就是杀羊了。为什么要杀羊呢?就是因为羊很,不听话,杀之以示警戒。宋王与之《周礼订义》卷49说:“郑锷曰:师田有徇陈之事,诛其不用命者也。不用命者,皆很而不率之人。令小子斩羊以示之。羊者,至很之物。宋义曰‘很如羊,强不可制者,皆斩之’,此类是也。”

        从很石到王与之的《周礼订义》,古人就是这样理解“很如羊”的。1979年我听洪诚先生讲训诂学时,洪先生说:“我们经常说要相信人民群众,古书的释读,是经过古代人民群众之手的,我们也应该相信古代的人民群众。”

        至于“羊很狼贪”作为成语,其义为凶残,则我以为其中的“羊很”可能是连类而及,已经虚化了。不必去找“羊”应该作什么理解才能有凶残的本性。

        顺便说一句,《辞源》并没有收“羊狠狼贪”这个成语,杨文说:“以《辞源》为代表的权威工具书对这条成语的通行解释是以‘狠’释‘很’。”是没有根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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