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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10月18日 星期五

    故人情

    天安门城楼是我第一个打开的……

    ——送诗人牛汉走向天堂

    何启治 (北京) 《 光明日报 》( 2013年10月18日   16 版)
    牛 汉

        9月29日上午,惊悉牛汉兄于早上七点半病逝。我不禁黯然长叹!

        后来与史果通话,知道是吃早饭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东西呛着了,立即变了脸色,头一歪,经努力抢救无效,便永远地走了。牛汉兄曾经长久地受委屈,历经磨难,如今,总算走得没有病苦。

        此前就知道他双腿无力,必须由儿子史果、儿媳小曾和保姆的合力搀扶,才能从二楼下来,坐上放好的轮椅。其实他有一段时间不出门了,只是困守在家里,也就是在他宿办兼一的小房间里——从卧床移坐到办公桌旁也已经很费劲了。

        牛汉大哥自1955年5月14日因所谓“胡风集团”冤案被拘捕以后,受了多年的伤害,却始终高昂着他不屈的头颅,直到改革开放新时期,才有机会实际主编《新文学史料》和《中国》(主编丁玲和舒群)这两份重要的刊物。他担任《史料》的主编到1988年,才改任顾问继续参与其事。

        关于牛汉大哥的革命生涯、诗歌创作成就和近年的生活行状,我曾撰写过《可敬可爱牛大哥》一文,刊发在2013年4月号的《海燕》文学月刊上。拿到刊物后,我即寄给牛大哥。6月23日,我接到了牛大哥的电话。

        他的声音苍老,但表达清晰,显然心里早就想好了要说的话。只听他说:“谢谢你的文章,这篇文章写得很好,文笔放得开,但确实有需要补正的地方。首先,要讲我差一点被国民党枪毙了,死囚饭已吃了一半;第二,天安门城楼是我第一个打开的;第三,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我是纠察队长;第四,我是解放后最早代表政府去访问鲁迅故居的。“他还补充说:”我不是1923年生的。我生于1922年,属狗,不属猪。”我没有细想,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历来都把他出生的时间说成是1923年?

        谁能想到,这竟是我和牛大哥的最后一次通话!

        其实,牛大哥说的这几点,都在《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汉自述》(牛汉口述,何启治、李晋西编撰,三联书店2008年出版)一书中有所记述,让我们看看这几件事《自述》是怎么说的:

        “1946年9月至12月,我由党组织派到嵩县伏牛山区从事秘密工作,险遭杀害。……当局终于知道我们是共产党派来的人,我和吴海华(吴平)只好雇了头驴子出逃。

        我和吴平走出二十多里,就被国民党部队抓住,捆了。他们要在嵩县下一个镇枪毙我(谭头镇离嵩县七十里)。有人告诉了柴化周(北大学生出身,进步青年,其父是伏牛山有权有势的土匪头子柴老六。柴化周时任谭头镇七七中学校长,牛汉潜伏在这里教语文,吴平教英语),他立即骑马赶来救我。一彪人马卷起一股烟尘直扑到我们跟前。只见柴化周翻身下马,半跪在我跟前,大声说:我总算在死神之前赶到了。国民党军队见柴化周来解救,便放了我。后来柴化周对我说,晚到二十分钟我便没命了。死里逃生。我们随即到他家大吃了一顿,然后由他派人送我们到嵩县。(1947年洛阳解放后,柴化周为首位副市长)。”

        “天安门城楼门是我和一个工兵干部第一个打开的。

        ……1949年9月22日,组织上让我带二三十个青年学生打扫天安门城楼。同时参加的还有北京市公安局和工兵部队的人。我们从西边马路上来,拐角有绞死李大钊的绞架,我们对前辈革命领袖肃然起敬,情不自禁地带领学生们默哀了三分钟。

        来到天安门城楼,我和北京市公安局的一个人见重门紧锁。大锁其实早就锈蚀了。我上去用手就把锁扭开了。里边黑黢黢的,感觉也没有现在高。从各个旮旯里噼里啪啦地飞起一些麻雀、鸽子。天安门上面的草很难清理。我们用刺刀撬,用手拔,手都流血了。我们带着汽灯干到第二天天亮,清理出十几大箩筐的杂草、尘土和垃圾。”

        “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那天,一早我就奉命到北京市公安局去,还带了几个学生。市公安局临时组成几个纠察队。我任其中一个纠察队的队长。后来有远处来的工人、农民陆续到达。我就站在天安门前中间的位置,负责维持秩序。大约中午过后,开国大典才开始,有受检阅的海陆空部队和几十万群众参加。

        开国大典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我们负责清理会场。丢的鞋有好几百双,柳条筐装了四五篓子。还有布帽子、烟袋等等。郊区来的群众很热情,又渴又饿,打着赤脚回家。”

        “1949年2月初进城不久,那时住沙滩附近一座四合院,原是国民党特务机关的宿舍(平房)。我到南池子北京市军管会文教组找负责人尹达。尹达让我和罗歌(原北大学生)去看望鲁迅故居。我们从南池子一个小胡同步行到阜成门“周宅”。敲了一阵子门,一位五六十岁的瘦高老头开门,操东北口音。他见我们穿的制服,晓得是北京市军管会派来的人,说:你们早该来了!让我俩进了院内,先到南房看看,还保留着原样。记得是一架一架古代出土的文物与其他收藏品。看房子的老头,说房子需要修理。到正房看鲁老太太住的东边房子,有老太太的大照片,藤躺椅等,很朴素。又看西边鲁迅妻子朱安的房子,有陪嫁的两个红漆衣箱,朱安的大照片,还有陪嫁的旧式家具。仔细看了‘老虎尾巴’,很窄,但干干净净。后院有两棵枣树。老头已有几个月没有生活来源。回去向尹达汇报,肯定派人去帮助解决了实际困难。”

        为什么牛大哥提出要在文章中补上以上几方面的内容?特别是最后还强调他一向认可的诞生年份?在他病逝后,通过和史果的交流、探讨,我知道其中有另一些特殊的意思。

        史果补充说,父亲在解放后曾经是极受重用的人。天安门广场举行开国大典时有三个纠察队,他是中心纠察队的队长。在1950年6、7月间,他被多次动员参加“保卫毛主席”的秘密组织,一再强调这是对他的信任,他应该感到光荣。但他最终以“个性强,浮躁,冲动”为由婉转地拒绝了,后来他在1950年9、10月间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

        史果说,在志愿军空军,父亲同样很受信任和重视,他学过俄语,组织准备选派他到苏联去学习,不是培养他当飞行员,他那么高大,不适合当飞行员,而是培养他当管理人员。但一查年龄偏大一点儿,组织上说,那好办,就把年龄少报1岁好了。于是便把生于1922年改为1923年。父亲虽然没有去成苏联学习空军管理,但从此出生年份也被改小了1岁。他去世前才陆陆续续说起这些,他放开了。

        哦,原来如此……

        10月2日傍晚,我和老伴刘秀文去朝阳区八里庄牛汉大哥的家里。在他宿办兼一的狭小房间里,设置了十分简朴的灵堂。面对他的遗像我们深深三鞠躬,献上三炷香。

        光明日报原总编辑杜导正同志在女儿的陪同下也来看望。他先以《炎黄春秋》杂志社全体员工的名义献了花圈,又亲笔留下了这样的文字:成汉同学(他们是小学同学,也是同乡),我今天看你来了。在最严峻时刻,你坚持理想。你做到了威武不屈,贫贱不移。你是家乡的骄傲,是文人中的模范。一路走好。——杜导正、续志先率五子女敬挽。

        铁凝送的花圈上写着:牛汉前辈文坛大树 永远怀念您——铁凝敬挽。

        诗人韩作荣和大卫的悼词是:汗血马泣,九州不见闪电;华南虎嘶,啸声长留人间。

        诗人、翻译家屠岸挽联:牛汉诗兄千古 绝代诗豪挥洒辞章不朽,骚坛翘楚轩昂风范长存。

        牛汉大哥有首诗的正文是:“有人断言:面孔朝向天堂,脚步总走进地狱。/我始终不相信。/让我不解的是:我的面孔一直朝向地狱,而脚步为什么迈不进天堂?——初稿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副题:“一首难以定稿的诗”。

        牛汉大哥还为此诗写了“后记”:“回顾一生,有不少诗一直存活在心里,不能定稿;确切地说,是不愿意定稿,这是其中的一首。我总觉得人生不该如此地荒诞,如此地严酷。假若真有美好的来世,不再折磨我和我的诗,我一定将这首诗删去大半,只改写成两行:只要面孔背着地狱,脚步总能走进天堂。诗的标题改为《信心》。——2003年4月4日清晨。”

        我想,像牛汉大哥这样具有伟大人格魅力的人,是最有资格走进天堂的。此刻,耳畔仿佛已传来天堂迎宾的歌声,你请走好呵牛汉大哥。(作者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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