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写作通常讲述自己的故事,中国的女性主义写作更是如此,林白尤甚。尽管说林白早已不需要女性主义作为标签,但她的写作又总是能读出女性主义的特殊意味。从早些时候的作品《瓶中之水》《一个人的战争》,到《说吧房间》《致命的飞翔》《妇女闲聊录》,都可以看到林白始终顽强地讲述自己的或亲历的故事。在《北去来辞》一书中,林白不只对自己的生活历程作了总结,也对中国女性写作进行了一次全面提炼。
林白的小说总有一种命运感,《北去来辞》可以说是她的自传体小说,书中可以读出其生活经历。但林白绝不是在记录自己的生活经历,她要写出的是自己的命运,是“这个人”的命运。林白是有命运感的作家,因为她的生命存在确实有一种命运。人们存在着,但并不一定有命运感,有些人幸运,有些人不那么走运。如斯宾格勒所说,有力量的领着命运走,没有力量的被命运拖着走。一个民族是如此,一个人的生存也可能同样如此。现代主义以来的文学已然无力叙述领着命运走的人,但要写被命运拖着走的人,也并非易事。林白迄今为止所有的作品,之所以感人,之所以能击穿我们的生活,就在于她有能力描写那些没有力量的被命运拖着走的人。被命运拖着走,这是一种怎样的生命状态?林白的书写面对自己的生命经历,面对自己的内心,面对自己永远无法遏止也无法实现的理想情怀,她有那种质朴和直率,直接和纯粹。
《北去来辞》中主人公海红因为不相称的婚姻,一直有一种生活对她不公平的怨恨。她坐在自己的命运里,想摆脱来自底层的境遇。她忧郁而惊恐不安,焦虑或有神经质,纠结也同时爱幻想,她的不切实际可以与浪漫混为一谈,她唯一的力量就是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去逃脱命运的摆布。海红的选择和挣扎,可以使我们想起林白几乎是反写鲁迅的《伤逝》,她重写并且改写了它:海红要去走一条自己的路。书中那些被异体字标示的句子,几乎可以把生活的本质挖掘出来,或者在生活的那些关节处标上诗意的停息,或者把那些伤痛的时刻留下亮点。也因此,林白的叙述现实、真实,却又始终不乏诗意。
林白的小说叙述一直弥漫着一种诗意,她讲述深陷于命运困境的故事,她的人物总想逃脱,身处困境却要飞翔。这种感受得益于林白总是带着诗意去观照她的人物,给予他们的逃脱以浪漫的冲动,他们的心灵总是能打开另一扇窗,向不可能性敞开,她的人物总是在做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注定了林白的叙述要飞翔却要跌落,从不可能的逃逸跌回到现实的泥沼。这种故事周而复始,他们不会屈服,而会在沼泽地里跋涉,伺机飞翔,之后跌落。就像海红和史道良结婚,有了孩子,却从未泯灭她想着外面可能有的爱情,林白的叙述也充满了对海红所有心思的反讽。
林白并不是把海红的命运全部悲剧化,在她的笔下,海红的生活艰难、局促、邋遢、杂乱、无望,甚至不无荒诞。然而,深陷命运中的海红,却呈现出生命存在的无比丰富和多样。从中可以看出,林白的自我书写从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她追求真实,相信人们的理解。如果说林白的叙述要飞翔,其根本就在于,她其实一直在折翅飞翔,她的人物、她的叙述一直在折翅飞翔。(《北去来辞》 林 白 著 北京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