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信息背后的恐慌营销术

    “自来水里的避孕药”“舟山人头发里汞超标”“南京猪肉含铅超标”“惠州猪肝铜超标”……北京市公安局28日公布，上述耸人听闻的虚假信息编造者、知名“环保专家”董良杰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依法刑事拘留。

 

    这是公安机关集中打击网络有组织制造传播谣言等违法犯罪专项行动的又一进展。经过缜密侦查以及根据犯罪嫌疑人自己讲述，北京警方发现，董发布的诸多不实微博背后，牵出的是一个“环保专家”与网络大V相互“合作”，借“科普”之名、行编造传播虚假信息之实，从而扩大人气影响、为自己的净水产品打开市场的恐慌营销骗局。

 

    值得注意的是，在董良杰追寻创业发财梦的道路上，那位对其“点拨指导”、转发微博助其积攒网络人气并实际投资的网络大V，正是目前同样身陷囹圄的“薛蛮子”。

 

师从“薛蛮子”，网络人气急速增长

 

    董良杰，47岁，山东人，新浪微博认证为“微鼻砷和重金属过滤技术、生物陶技术发明人，微陶环保联合创始人”。他本科就读于某农业大学，后考入北京某知名高校就读新闻专业双学士。1999年，他以陪读家属的身份到了美国夏威夷。董良杰自称，他在美期间攻读了美国某大学硕士学位，主修环境专业。

 

    “我希望能做中国净水行业的乔布斯。”董良杰说。2008年12月，董良杰回国。他拥有一项净水器专利，与他人联合创办一家环保企业。由于缺乏资金，董良杰频频参加研讨会推荐专利，但无人关注，也无人为其投资。

 

    “2011年，我开始接触微博。”董良杰发现，微博是一个能快速积累人气、扩大影响力、不用花钱就能宣传自己的平台。

 

    时值日本发生核污染事故，公众对环境污染的关注度不断升温。董良杰便注册微博账号“环保董良杰”，自称“环保专家”“海归学者”，发表关于环境污染方面的话题和评论，并通过微博向媒体爆料，粉丝从最开始的寥寥无几涨到了3万。

 

    “到2011年11月，我的粉丝数有了8万。”但这与董的目标相距甚远，他希望得到网络大V们的支持，快速提升影响力，推广自己的产品。

 

    机会很快来了。当年11月，董良杰看到网络大V“薛蛮子”在微博中晒出一张阳台大雾的照片，还附言“我们家就像梦幻仙境一样”。

 

    “这个人是大V，影响力大，别人在他的微博上能看到我的评论，提高我的影响力。”于是，董良杰从专业角度评论称，“这是雾霾，对健康极为不利，不宜在室外活动。”

 

    评论果真引起了“薛蛮子”的注意。两人开始通过微博联系，频频评论、私信讨论。2012年初，董良杰赴北京登门拜访“薛蛮子”。

 

    “我们一见如故，聊得不错。他说自己是做环保的，已经办了个工厂，问我是不是愿意投资。”“薛蛮子”说，当时他认为董的企业规模太小，“得达到一定规模，才能达到我们的投资标准。”

 

    “薛蛮子”虽然拒绝了董的要求，但仍然提出与他合作，同时也“点拨”了一条捷径——薛帮董转发科普微博，支持他积累人气，以后再谈投资或者介绍基金的事。

 

    “借这种方式，以科普为包装，提升知名度和话语权，为净水器的推广做好铺垫。网上有了名气，在今后公司发展中，也可以省下大量的广告费和代言费。”董良杰说。

 

    结识“薛蛮子”后，董良杰开始利用人们对生存环境的担忧，发布环境污染等方面的博文。“薛蛮子”还将自己的心得悉数传授。“不能太专业，要通俗化，现在流行标题党，容易吸引眼球。”

 

    “薛蛮子”举例说，“中国军团进军巴黎，点进去一看是兵马俑进去（展览）了，要不然兵马俑在巴黎开展肯定没人看，说中国兵团进军巴黎、进了罗浮宫，这事儿就有人看。”

 

    在这一启发下，董良杰的微博变得“语出惊人”。“比如，鱼刺含汞高，会造成脑损伤，就说成‘吃鱼刺会导致脑残’；涉及不孕不育，说成‘断子绝孙’；畸形儿高发，说成‘生了小孩没屁眼’。”董良杰说。

 

    “刚开始董良杰的粉丝量很少，因为他是研究人员，写的文章没有可读性，经过我和其他大V的共同推荐后，他的粉丝量大增。”“薛蛮子”说，董的一些科普微博迅速成为网络热点，同时董良杰也逐渐成为网络名人。

 

    办案民警介绍，“薛蛮子”也通过转发董关于环保等热点问题的微博大赚人气。2012年初两人相识至2013年9月11日董良杰被警方带走，董的粉丝量增长了20余万；这期间，“薛蛮子”也完成了从“百万级”大V向“千万级”大V的关键性飞跃。

 

以谣博名，恐慌营销共赚真金白银

 

    “我发现网上没人管，胆子越来越大，发错了大不了删除。”董良杰说。他在网上搜到一些学术论文，将其中一些未定论观点“嫁接”编造后发布。“环保专家”的名头加上大V转发，不实言论迅速在网上扩散发酵，对环境污染疑虑、恐慌的情绪在网民中蔓延。

 

    2012年4月，董良杰在美国某网站搜索到多篇关于各国饮用水问题的文章，他拼凑整合后写了一条微博，名为“自来水里的避孕药”——“中国是避孕药的消费大国，人吃、动物、水产养殖都在使用，通过排放进入环境、水体，中国自来水中药物含量水平在高端，未来影响后果难料。”最后附上一句，“普通净化器是净化不了的”。

 

    “薛蛮子”立即转发，随后短短几小时内，这条微博被转发六七千次，多家媒体据此报道。然而，论文的第一作者公开表示，该微博完全曲解了结论，环境中的雌激素干扰物含量很低，目前净水工艺对这类物质有很好的处理能力。

 

    自来水检测专家、北京市自来水集团水质检测中心主任林爱武介绍，从北京市自来水检测结果看，并未检出上述物质。

 

    虽然被证实为谣言，董、薛二人也很快删除了微博，但“自来水里的避孕药”引发了人们的恐慌，成为净水器企业的商机。“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少网民抱着这样的心态或购买净水器，或长期食用纯净水。

 

    为追求轰动效应，董良杰又炮制出一条不实微博“舟山人头发里汞超标”，称舟山人头发里的汞指标最高，当地人“世世代代的安全食品面临着新的污染挑战，尤其是金枪鱼、带鱼等高端鱼中含量更高”。“薛蛮子”在转发时，特意加上了“舟山人吃鱼小心了”的评论。

 

    “我觉得董良杰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自然相信也转发了。当地很快就辟谣，董良杰也给我打来电话，说没有核实过，赶紧删了吧。”“薛蛮子”回忆说。后来，“薛蛮子”还带着粉丝去舟山旅游，也吃了当地的鱼，并得知这条微博给当地的企业和渔民造成很大损失。

 

    董良杰供述，“南京猪肉含铅超标”“惠州猪肝铜超标”等微博，也是未经核实，断章取义编写出来的。“薛蛮子”从最初的简单核实，到后来照单全收，只要是董的微博，不管对错、直接转发。

 

    警方还发现，虽然董良杰自称“环保专家”，但就其微博中引用的若干数据资料进一步询问，董却表示“其实我自己也看不懂”。

 

    2013年1月，“薛蛮子”扶持董良杰在网上逐渐成了气候，认为董的净水器有市场潜力，于是介绍上海一家公司给董投资200万元，薛也成为董良杰公司的股东之一。

 

    办案民警介绍，获得这笔投资后，董的产品投入量产，网上销售额每月超过10万元。

 

悔过致歉：大V更应承担社会责任坚守底线

 

    看守所内的董良杰情绪低落，反思“微博出了问题”的原因：一是不应该把还处于学术研讨、未有定论的敏感内容发到网上；二是不应该受标题党坏风气的影响，一味博眼球，“语不惊人誓不休”；三是为了个人私利编发微博传递虚假信息，造成社会恐慌，最终害人害己。

 

    “当时要是核实一下就好了……我很诚挚地向大家道歉，这是迟来的道歉，希望尽可能消除影响。”董良杰低头反省。

 

    “很多的事是可以避免的，例如舟山汞超标的事，影响到当地的经济和渔民的生计，还可能导致公众对生活的不安全感和对政府部门的不信任……我要向舟山渔民道歉。”“薛蛮子”也表达了深深的歉意。

 

    “薛蛮子”说，一开始转发董的微博时，他会查阅相关材料，从网上把原文下载打印出来，读一遍、核实一下，至少要知道有这个事。时间一长，交了朋友之后，特别觉得自己是大V了，有些飘飘然，不再做核实。“董良杰在网上的态度也比以前牛多了，也飘飘然了，觉得自己可以指点江山，（发微博）也不那么认真了。”

 

    在看守所里，“薛蛮子”反复研究关于网络诽谤的司法解释，他对此一再表示支持。与民警谈话中，“薛蛮子”提到最多的就是“每个人都要坚守自己的底线”。

 

    他坦言，自己也曾被造谣、被人身攻击，深知其害。“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网络社会也照样需要规矩。我作为一名大V，不经核实、不负责任地转发微博是完全错误的，忽视了大V应有的社会责任。希望我的教训能警示别人，尤其是我的那些大V朋友，发表、转发微博要深思，要考虑到社会责任。不管大V小V，粉丝越多，责任越大。每一个微博上活跃的人都要引以为戒。”

 

    “如果还有机会使用微博的话，我要严守职业道德，是什么就是什么，提供真实、全面、客观的信息给公众。”带着手铐、身穿号服的董良杰感慨，如今才深切感受到，“自由和尊严比名声和财富更重要”。

 

    目前，警方正在对董良杰、“薛蛮子”涉嫌违法犯罪问题做进一步调查。

 

    （新华社北京9月28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