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雷锋跑的人

    9月26日，记者来到新疆和田市残疾人工贸发展中心汽车修理厂大院，只见一辆依维柯汽车被涂上了“校车”两字。“这是我5天前刚从乌鲁木齐市买回来的，是为了儿童福利院上学的30多位孩子。我答应过他们，再给他们送辆校车。”

 

    说这话的人叫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是和田市残疾人工贸发展中心董事长。在22年的时间里，他见义勇为救了60多人；倾其所有资助困难群众，仅救助的孤儿就有60多名。他还不停地奔波在四川雅安地震灾区、甘肃岷县地震灾区和和田的养老院、儿童福利院等，为他们送去温暖。

 

    记者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说：“我从小就知道雷锋，我是个追着雷锋跑的人，停不下来了。”

 

这是一个人的马拉松，起点如凤凰涅槃，过程充满勇气与果敢，还有难以想象的艰辛

 

    39岁的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瘦小，温和，内敛，寡言。交谈中，视线偶尔相交，他总是腼腆一笑，侧过头，伸手摸摸脸。祼露在短袖衬衣外的颈部和手臂上，如藤蔓般纵横交错的深红色疤痕，很是刺目。

 

    这些疤痕是他第一次“豁出去”救人留下的纪念。那一次，他差点儿送了命，落下三级伤残。

 

    1991年5月30日，他随师傅跑长途拉煤。途经墨玉县时，车坏了，师傅让他搭一辆中巴车回去搬救兵。刚坐定，车前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啪啪”声。他忙下车察看，脚刚落地，车头便腾地燃了起来。不一会儿，整辆车笼罩在火海中，浓烟滚滚。

 

    司机吓得拔腿就跑。“快救人！”他大喊一声，上车扶起一对被烟呛晕的汉族母女，拉开车窗，将她们推了出去。紧接着，是浑身发抖的琼达达（维吾尔语：大爷）、哇哇大哭的巴郎（维吾尔语：男孩）……11人得救了。当他最后一个跳出车窗时，已经成了“火人”。

 

    一个好心的过路司机将他送到了墨玉县人民医院。他冲进卫生间，对着水龙头足足冲了半小时。在冷水的刺激下，麻木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痛，从头到脚，钻心地痛。头顶发出焦糊味，胳膊上的皮肉一片片往下掉，到处都在流血，视线越来越模糊。

 

    醒来时，已是3天后。母亲笑了，脸上带着泪。父亲对他说了3个字：“好样的！”

 

    全身80%烧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每天都要清创、消毒、换药，无异于酷刑；牙齿掉光，气管、食管灼伤，足足喝了两个月汤；双臂严重感染，险被截肢。

 

    起初，他也觉得自己“完了”，每天都从梦中哭醒。不敢照镜子，不愿说话。他甚至暗自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要能下床走路，就从楼上跳下去。

 

    烧伤科的大夫看出了他的心思，给他讲了“凤凰涅槃”的故事：凤凰投身于熊熊烈火，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与幸福，在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从灰烬中重生。

 

    他听进去了，脑海里掠过一个个画面，深刻而清晰：为凑齐30万元医疗费，年迈的父亲四处举债，日夜加班；他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母亲和两个妹妹悉心照料；隔壁病房的李大妈轻轻往他的伤口上吹气止疼，护士茹鲜古丽每次换完药都会夸“小伙子真坚强”……

 

    3个月后，他终于站了起来，站在窗前往外看，天真蓝。

 

    17岁的他突然长大了。救人时，他啥都没想就“豁出去”了；现在，他想了很多：大难不死，是因为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什么最重要？命比天大。做什么？对！救人，帮人，爱人。

 

“重生”后，他把自己的生命和大众紧紧绑在了一起。最初是承诺，后来渐渐变成习惯，习惯成自然，便是信仰

 

    摩托车一头撞上停在路边的翻斗车，驾驶员的脖子被锋利的钢板割开，鲜血喷涌而出……2001年6月的一天傍晚，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开车行至315国道民丰段时，目睹了这幕惨状。

 

    翻斗车司机报了案，说要等交警来，他火了：“再等人就没命了！”他加大油门，将伤者送到民丰县人民医院。

 

    2006年12月的一个深夜，他开车载着4个朋友由塔中沙漠公路前往轮台。途中看到一辆皮卡车侧翻在地，两个穿着石油作业服的人浑身是血。他将二人安顿在自己车的后排座位，把朋友们“赶”到后车厢，疾驰400多公里来到轮台县人民医院。走出医院，他不好意思地对朋友们说：“走，我请你们吃手抓肉！”

 

    2009年6月的一天，塔中沙漠公路，一辆旅游大巴翻下路基，13名日本游客被困。他恰好路过。他先帮司机将游客们救出车外，又顶着40多摄氏度的高温，挖沙子、垫板子，将大巴拖上公路。临别时，全体游客向他深深鞠躬致谢。

 

    从1991年到2013年，他一共救了60多人，有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还有外地人、外国人。

 

面对危险，他从来不需要选择，从人群中挺身而出，又悄然回到人群中

 

    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常说：“我可能与这些遇险的人有缘，每次出门都可能会遇上。”但每次遇上，他总习惯“隐身”，只有两次“例外”。

 

    第一次，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2009年7月30日中午，他开车行至315国道距和田市区6公里处时，前方一辆桑塔纳与一辆小货车相撞，桑塔纳尾部起火，两名男子受伤昏迷，危在旦夕。

 

    仿佛18年前的那一幕再现：他跳下车，直奔桑塔纳。拽开车门，将维吾尔族司机背出，继而又去救副驾驶座上的汉族男子。由于车门被撞击变形打不开，他一拳击碎车窗，半个身子探进去，小心翼翼将其抱了出来。

 

    他将受伤较重的汉族男子抱上自己的车，又拦下一辆出租车送受伤司机，迅速赶到和田市人民医院。

 

    医院门前有几十级台阶，他不知哪儿来的劲儿，拦腰抱起伤者，一口气跑了上去。伤者的血，从他的衣领流进，顺着裤腿淌出……走出急诊室，他腿一软，瘫倒在地。

 

    此后的两天，他心神不宁，惦记着那位伤者。第三天，他实在坐不住了，去了医院。

 

    伤者已经醒了，他叫雷鸣，是中国工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墨玉支行行长，车祸中右臂断成3截，6根肋骨骨折。他就贴在雷鸣的耳边说：“兄弟，加油！”

 

    第二次，是人家找上门的。

 

    河南省新郑市孟庄镇农民孟民仓今年4月7日来到和田市，将一面“湖水救人献爱心，民族团结一家亲”的锦旗送到他的手中。

 

    一个月前，孟民仓与3个同伴开车从老家前往新疆若羌县打工。途经315国道青海段950公里处时，车不慎翻下路基，栽入一处湖泊。

 

    4人拼尽全力钻出车外，两人伤势严重。孟民仓爬上公路求助，但没有一辆车停下。他又打了110和120，被告知5小时才能赶到。

 

    就在他心灰意冷时，“救星”来了。

 

    当天，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一行6人开着从武汉买的3辆“东风”拖车返回新疆，路过此处，见有人落水，他手一挥：“下车，救人！”

 

    大家连扛带背，将两名伤者救上岸，送往300多公里外的花土沟镇。之后，他又带人跳进冰冷刺骨的湖水，将几乎报废的车拖了上来。上岸后，大伙的嘴唇都是紫的，当地海拔2800多米。

 

    他告诉孟民仓：“你们留下来治伤，车我拖回和田修，弄好了你来拿。”

 

    于是，便出现了上述的一幕。孟民仓拿到焕然一新的车后，拿出10万元给他，他只收了4万元配件费。孟民仓不愿意：“哪有你这样做赔本买卖的？”他笑了：“要赚钱我就不救你了。”

 

不能让他知道点事，特别是哪里遭灾了，群众受苦了，只要听到了，他就要“忍不住”做好事，而且是“悄悄的”

 

    今年7月22日，甘肃岷县发生地震。正在乌鲁木齐市出差的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看到新闻，赶紧打电话请和田的朋友雇车、采购救灾物资，当日出发，于25日8时赶到灾区。

 

    他走进一个个防震棚，拉住一双双手，流着泪说：“遭罪了，挺住啊。”

 

    7月26日凌晨3时，他飞回乌鲁木齐，到宾馆后倒头便睡。4天了，他一直没合眼。

 

    在去甘肃岷县地震灾区前3个月，他还去过四川雅安芦山地震灾区。5000个核桃月饼，10000个馕，232箱矿泉水；5人，两车，来回14天。

 

    在雅安市和芦山县飞仙关镇、芦阳镇，满眼血丝的他忙着发月饼、分馕。他告诉灾区的父老乡亲：“汉族人吃月饼是团圆的意思，我们维吾尔族人也有个规矩，一个馕掰开大家吃，表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都是一家人。”很多人边吃边流泪。

 

    回忆起那次经历，他说自己很幸运，赶往灾区时天天艳阳高照，月饼和馕一点没坏。可途中他却两次迷路，足足走了1800公里冤枉路，回程连日大雨，5个人都感冒了。

 

    去芦山，他特意选择半夜出发，就是“怕人知道”。这回去甘肃，他更是精心“策划”了一番：请朋友帮忙时称“甘肃那边有笔大生意”，跟妻儿说“在乌鲁木齐出差”。

 

    记者扳着指头帮他算账：去芦山，把一辆买了不到两个月的拖车低价卖了22万元；妻子“赞助”了3万元，向朋友借了7万元，合计32万元。去甘肃，方便面4.8万元，矿泉水1.28万元，西瓜1.5万元，两辆货车运费各1万元；到兰州后，由于灾区路况不好，另雇了3辆小货车，一辆运费4000元，再加上来回的机票，一共……

 

    他拨拉开记者的手说：“这有啥好算的。”

 

    “以后再发生灾害你还去吗？”

 

    “去，要不这里会生病。”他指指胸口，“我就是想帮助有困难的地方、有困难的人，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我都可以去，能帮多少是多少。”

 

他的生命里似乎离不开“救人”，救受伤的人，救需要救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是在享受幸福”

 

    今年“六一”儿童节那天，和田市儿童福利院的老师阿孜古丽吃惊地发现，孩子好像“多”了。她拉住一个女孩问：“我怎么没见过你呀？”女孩指指身旁的中年男子，“我跟达达（维吾尔语：爸爸）来的。”阿孜古丽一瞅，原来是孩子们天天盼着的“阿不力孜达达”。

 

    当天，他带着11岁的儿子艾力克木、6岁的女儿艾可旦木给儿童福利院的40个孩子送来了礼物：乒乓球拍、羽毛球拍，还有一张乒乓球桌。打球、做游戏、唱歌……孩子们整整玩了一下午。回家的路上，他问：“今天有意思吗？”兄妹俩争着说：“比去游乐园好玩，明年过节还来！”

 

    其实，他早已是儿童福利院的常客，每回来不是买菜买煤，就是送书送文具。孩子都爱围在他身边，告诉他这次考试得了多少分，最近学校搞了什么活动，新交了哪些朋友……

 

    7月12日上午，和田市中心养老院，老人们坐在树下乘凉。“巴郎子来了！”有人指着门口说。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乐呵呵地走进院子，蹲在81岁的唐守鄂身边，凑近他的耳朵问：“天热，您最近吃饭怎么样？”老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好得很，每顿能吃一盘拉条子呢。”

 

    阿不都克里木老人向他告状：“苟和平那家伙叫我‘巴依’（维吾尔语：财主）。”“小心眼，不就起个外号嘛。”苟和平老人不服气。他把他们拉到一起，“加起来都140岁了，还闹？”两人相互看了看，不吵了。

 

    帮艾合买提老人捏捏腿，把伊达也提老人的轮椅掉的螺丝安上，给院子里的花圃浇水……他忙前忙后，不停地叫着“阿帕”（维吾尔语：妈妈）、“达达”，老人们开心地应着，眉眼里都是笑。

 

    中午，他要走了，老人们舍不得，他赶紧哄他们：“过些天我带西瓜和肉来，咱们一块过肉孜节。”

 

    如今，他又有了很多新想法：自筹资金建儿童福利院和养老院，给孤儿和老人们一个家；引进残疾人专用出租车，使残疾人出行无忧；在学校设立奖学金，资助品学兼优的贫困生……

 

    阿不力孜·买买提尼牙孜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他要追着雷锋跑。（本报记者 王 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