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医院

陪你去晒太阳

 

病房里不见一缕阳光

 

每天下午，陪你出去晒会儿

 

不准走太远，更不得离开病区

 

医院也并不宁静，处处施工

 

脚手架上的外科大楼仍在扩张

 

那被楼群挤得干瘪的圆盘

 

就是我们要拜见的太阳

 

我跟看楼人借个凳子，让你坐下

 

让你面向太阳，呼吸芬芳

 

有时小心问一句，大哥累吗

 

你摇摇头，疲惫而黯淡

 

我真想给你捏个太阳

 

却抓不到一把新鲜的土壤

 

更多的时候，我们无言

 

也不知你内心里飘过些什么图景

 

该回去了，我说不能太久

 

你随我返向病房

 

起身时又看了一眼远处

 

那柿子般熟透的太阳

 

我也停下看过去

 

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

 

转过身时，它就到了前面

 

我怕踩住它的心，怕那尖锐的一叫

 

没被麻醉的身体，流出殷红的血

 

回来时病房变得敞亮

 

但不是太阳，是病友开了灯

 

这么快天就黑了，而我得离去

 

这么重，这么多

 

癌细胞似的不断增长裂变的黑

 

我不知道你怎么承受

 

那声音依然苍老而嘶哑

 

在病房，你最常接到的

 

是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从遥远的小城传来

 

好多次让我们无法面对

 

迟疑之后，你还是伸出手

 

像接起了几十年沉重的时光

 

很好啊妈，只是一个小手术

 

过几天就能回家

 

你总这么说，这么说

 

而我却感叹要撑起脸上的笑

 

不知需要多大的力量

 

放下电话，想到了出发的地方

 

不敢想多少天没回去了

 

那是一个悬浮的巢

 

有多少梦，等待孵化

 

我们的母亲就在中心

 

体温，透过时光传来

 

而大雪覆盖了小城

 

和她出门的路

 

北京的天也白了

 

我陪你看雪，看雪中的柏树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

 

这个落雪的早晨

 

我们又接了她的电话

 

问你冷不冷，棉衣都穿上了吗

 

那声音依然苍老而嘶哑

 

战争开始了

 

没有弥漫的硝烟

 

战争却开始了

 

手臂打开了，力气逃了出去

 

喉咙打开了，呼吸逃了出去

 

胸膛打开了，生命逃了出去

 

头颅打开了，灵魂逃了出去

 

在手术刀的逼视下

 

肺、肝和神经

 

孤零零显得那么绝望

 

小心地解剖，大胆地想象

 

医学的脑子里

 

有时是悬崖上的花，灿烂

 

却无法触及

 

生命降至零度，身体麻醉了

 

母亲的房子和梦

 

被一场厚厚的大雪覆盖了

 

她就站在战争的那头

 

等着你的消息

 

    王保忠 曾获赵树理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现供职于山西省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