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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08月22日 星期四

    我看中国——知名汉学家访谈录⑧

    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

    ——访俄罗斯汉学界泰斗齐赫文斯基

    《 光明日报 》( 2013年08月22日   08 版)
    齐赫文斯基 赵和平画

        希望光明日报读者能一如既往地关注中国文化,关注俄中文化关系的发展。衷心希望光明日报能成为俄中文化交流的桥梁!

     

        ——齐赫文斯基

     

        盛夏之中,在莫斯科河畔的斯大林时期标志性建筑“艺术家大楼”,记者采访了居住在此的俄中友协荣誉主席、俄罗斯汉学家联合会荣誉主席谢尔盖·列奥尼多维奇·齐赫文斯基院士。

     

        齐赫文斯基今年已是95岁的耄耋老人,虽行动不便,但精神矍铄,耳聪目明,谈锋甚健,对于往昔的很多人与事仍然铭记在心,一一道来。

     

        记者: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中国产生兴趣的?

     

        齐赫文斯基(以下简称齐):我小时候,俄罗斯作家和旅行家奥布罗切夫的《中国游记》使我对东方古国——中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后来,我又读了普罗日瓦尔斯基等人写的关于中国和中亚各国的游记小说。我家当时住在列宁格勒市(今圣彼得堡),艾尔米达什博物馆(冬宫)内中国厅的中国藏品,如瓷器、丝织品、地毯、大瓷瓶、青铜器和硬木家具使我流连忘返。我十一二岁那年夏天,父母和我在疗养院休假,邻居正是著名的汉学家阿列克谢耶夫,他与父母有关中国的谈话很有意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中学毕业后,我报考了列宁格勒语言学院(后成为列宁格勒大学一个系)。当时28个学生中,我是唯一自愿报名学习中文的。就这样,阿列克谢耶夫教授成了我的第一位汉语老师,我至今非常感激他。汉语很难学,读到四年级时,班上只剩下我和一个女生。

     

        但五年级还没有读完,我就被调入苏联外交部工作,当时外交部各种语言干部奇缺。1939年5月的一天,时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兼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召见了我。当时我才21岁!莫洛托夫问我:“你在哪里学的中文?你学得怎么样?”我报告说,是在列宁格勒学的中文,学得不太好,因为没有中国老师,都是通过唱片来学习的。莫洛托夫问:“你还会什么语言?”我说:“英语和德语。”“好!你可以走了。”莫洛托夫严肃地对我说。后来,莫洛托夫的秘书打来电话说:“莫洛托夫让你现在和他一起去克里姆林宫,你给一个中国人当翻译。”

     

        到了克里姆林宫才知道,来访者是孙中山的儿子、中国立法院院长孙科。我主动用中文与他打招呼:“你好!”孙科说:“你好,年轻人,你懂英文吗?虽然我是中国人,但讲不好中文,我说的中文在中国都没有人能听懂!”

     

        我陪孙科进入会见大厅,一眼看到了斯大林、伏罗希洛夫和米高扬等人。斯大林与孙科互致问候。斯大林看看我就笑了,说:“这么年轻的翻译。”会谈开始后,我用英文给孙科翻译,有时实在翻译不出来了,在坐的外交部副部长波焦姆金就帮我的忙。会谈的内容是关于苏联政府向中国国民政府提供第三期贷款的事。

     

        记者:请您讲讲您的中国姓名“齐赫文”的来历。

     

        齐:1943年底我被派往在重庆的苏联驻中国使馆工作,帕纽什金大使让我同他一起去参加一个活动并当翻译。四川一位富商、银行家请大使到家里做客,此人与郭沫若有点儿亲戚关系。当时,郭沫若和邵力子都在场。郭沫若问我:“你贵姓啊?”我说:“齐赫文斯基。”郭又问:“你有中国名字吗?”我说:“没有。”郭沫若对邵力子说:“我们给他起个中国名字吧!”他们在那里反复读着我的俄文姓名,突然异口同声地说:“就叫齐赫文吧!”

     

        1945年我回到莫斯科后,郭沫若来访,我全程陪同,从莫斯科到列宁格勒,我一直为他当翻译。郭沫若回国后写了一本《苏联游记》,其中还讲到他在列宁格勒与我父母认识接触的事情。

     

        后来,我又被派往中国北平工作,成为苏联使馆驻中国北方地区负责人兼总领事。北平和平解放之后,解放军一进城,叶剑英就带人到了苏联总领馆,我至今还非常清楚地记得,地址是东交民巷37号,电话是592062。叶剑英神情凝重地告诉我,国民党特务将对苏联和美国的外交官进行暗杀,然后再嫁祸于中共。

     

        北平和平解放之后,毛主席住在西山的双清别墅。一天,毛主席请苏共中央代表科瓦廖夫去做客,我陪同前往。毛主席设宴款待了我们。宴会结束后,双方开始正式会谈,中心议题是刘少奇访苏、中国请求苏联政府提供军事援助和派遣专家等问题。参加会谈的还有刘少奇和周恩来,师哲做翻译。

     

        他们集中到长桌的另一端去商谈访问细节,毛主席和我坐在长桌的这一端。毛主席默默地坐在那里,似乎在考虑问题。当时我很年轻,不知深浅,就主动对毛主席说:“毛主席,我能问几个问题吗?”毛主席笑着说:“好哇,问吧!”我提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孙中山的,因为我的副博士论文就是这个题目。苏联科学院学术委员会的质疑意见是:孙中山与中共有什么关系?毛主席详细地向我讲述了中共与孙中山的关系。我非常高兴,毛主席替我解决了论文中的一个难题。

     

        我接着提问:“毛主席,我现在正在收集戊戌变法的材料,您如何看待戊戌变法?如何看待康有为、梁启超和谭嗣同?”毛主席兴致勃勃地谈了自己的看法。他的一席话对我来说可真是重大发现啊!这可是第一手材料啊!

     

        我提的第三个问题是:“我的导师阿列克谢耶夫与中共一些人曾在共产国际工作过,吴玉章等人把汉语拉丁化,专门为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中国人创办了《工人之路》报。”毛主席说:“我知道这个情况,当年在延安就有人试图把中文拉丁化,我坚决反对这样做,中国5000年的文明史就体现在方块字上,任何拉丁化都行不通。”

     

        我紧接着又问:“中共对民族资产阶级的政策是什么?”毛主席说:“同中国的工人、农民和其他阶层一样,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也深受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军阀主义的压迫,因此,我们要同民族资产阶级结成广泛的统一战线,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军阀主义做斗争,建设新中国。”

     

        这时,长桌那一端的会谈也结束了,我们起身告辞了。

     

        后来,我又与毛主席见过几次面。一次是毛主席接受苏联新大使罗申递交国书,这是中共领导人首次接受外国大使递交国书,我在现场翻译了国书和大使的致辞内容。毛主席第一次访问苏联时,我一直送他到中苏边境,在满洲里火车站还为他照相。

     

        记者:听说您也是叶剑英的好朋友?

     

        齐:此话不假。叶剑英离开北京到广州任职前,专门在颐和园万寿山请我吃饭,宴会非常丰盛,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宴会快结束时,我说我品尝了鸡鸭鱼肉。这时,叶剑英请出了掌勺的老厨师。老厨师说:“你们吃的是鱼宴啊。”他告诉我们,他早年曾在慈禧太后的御膳房当差,慈禧只吃素食和鱼,他们就想方设法把鱼肉做成各种肉味儿。

     

        很快,我去广州处理苏联使馆的财产问题。与我同行的还有真理报驻华女记者契乔特金娜。叶剑英宴请了我们。由于国民党残余势力把广州发电厂炸毁了,只好点蜡烛,餐厅内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叶剑英站起来用俄语祝酒。每道菜上来后,契乔特金娜都仔细询问是什么菜,叶剑英就说是“蘑菇、嫩鸡肉”什么的。若干年后,我在莫斯科见到契乔特金娜时告诉了她那些广东“美味佳肴”的实情,她根本不相信。

     

        记者:外交工作与学术研究,您是如何做到“鱼和熊掌兼得”的?

     

        齐:在北京工作期间,我经常应吴玉章校长的邀请到人民大学去讲课,很受人大师生的欢迎。离任回国时,人民大学专门把给我的感谢信送到了火车站。我曾到苏联驻英国和日本使馆工作,后回到外交部工作了10年,又担任了6年的外交学院院长。后来,我当选为苏联科学院院士,并担任了历史部秘书,从此,我彻底离开了外交部,专门从事研究工作。我先后担任过中国学研究所和东方学研究所所长。与此同时,我开始在苏中友协工作,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阿尔希波夫曾任友协主席,后来由我接任,现在我是名誉主席。

     

        记者:您是中苏和中俄文化交流的亲历者和见证人,您如何展望两国文化交往的未来?

     

        齐:现在,俄中关系正处于上升阶段,中国新一届中央领导人十分重视俄中关系的发展。其实,俄中的文化关系已有400多年的历史了。上世纪30年代,梅兰芳率团访问苏联,引起了巨大轰动,当时,我正在上大学,看了梅兰芳先生主演的京剧。后来徐悲鸿的来访也引起巨大反响。鲁迅先生亲自翻译《铁流》和介绍苏联的版画艺术,苏联也翻译出版了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和《狂人日记》。在重庆时期,曹靖华先生亲自给苏联使馆的外交官和家属授中文课。新中国诞生后,苏联翻译出版了许多中国著名作家的作品,如郭沫若的《访苏游记》,刘诗昆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前不久,俄罗斯远东研究所举办了“儒学与俄罗斯文明对话”国际学术论坛,俄罗斯各地的孔子学院在俄中文化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俄社会对中国文化的兴趣和需求越来越大了。

     

        现在,习近平主席提出的中国梦在俄罗斯也很受关注,成为俄罗斯学者的新研究课题。我们清楚,中国人民的梦就是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文化在世界文化中已占据重要位置。

     

        目前,我负责两大科研计划:一、《俄中关系400年文件汇编》,已出版了一本,今后还将继续出版。二、10卷本的系列丛书《中国:从远古到21世纪之前》,从夏朝讲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我是总编纂人,同时还负责全书的统稿工作。我今年95岁了,非常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两部巨著出版发行。

     

        记者:最后请您向光明日报的广大读者发表一下感言。

     

        齐:希望光明日报读者能一如既往地关注中国文化,关注俄中文化关系的发展。托尔斯泰、契诃夫、普希金、果戈里等文学大师至今在中国还颇具影响。许多中国学者把毕生精力都献给了俄罗斯文化的传播与研究,像巴金、鲁迅、曹靖华和戈宝权等。衷心希望光明日报能成为俄中文化交流的桥梁!(本报莫斯科8月21日电 本报驻莫斯科记者 杨 政)

     

    人物链接

     

        谢尔盖·列奥尼多维奇·齐赫文斯基生于1918年9月,历史学博士、教授,苏联科学院(现俄罗斯科学院)院士(1981年),苏联(现俄罗斯)特命全权大使(1967年)。他师承俄著名汉学家、俄罗斯汉学研究彼得堡流派奠基人В.М.阿列克谢耶夫,在此基础上形成具有自己特色的中国学研究流派,被公认为当前俄罗斯汉学界的泰斗。他20世纪60年代任苏联科学院中国学研究所所长,在东方学、中国学研究方面造诣深厚,成果丰硕。

     

        他撰写了10多部专著、500多篇论文。其中《19世纪末中国维新运动与康有为》(1959年)和《孙中山的外交政策观点与实践》(1964年)被认为具有重要学术价值,与《1898-1949年中国独立和统一的道路:根据周恩来的传记资料》(1996年)构成他研究中国近现代史三个不同阶段的奠基之作,其研究方法、翔实史料和观点对俄汉学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他主编的《中国近代史》(1972年)出版后即被译成多种文字,影响延续至今。2000年,由他主编的《中国的改革与革命》系列丛书获俄罗斯联邦国家奖,时任总统普京曾亲自给他颁奖。

     

        他又是资深外交家,1968—1974年任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执行委员会委员,1981年后任苏中友好协会主席、荣誉主席。曾多次作为外交官来华工作,目睹或参与了中国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作为当时留在北京的唯一苏联官方代表,他促成了在新中国成立第二天就实现中苏建交。

     

        他一生不遗余力研究和传播中国历史和文化,致力于发展中俄(苏)友好关系,并作出了杰出贡献。(杨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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