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姐姐第一次牵着我的手去图书馆。
福州的图书馆在东街,是一座朝南的大洋房。姐姐说,图书馆里有许多大书架,书架上有许多好看的书。这让我充满向往。
走上几级花岗岩的台阶,大玻璃门里的前厅,没有高高的柜台,只有一张不大的办公桌和几幅挂图。一位白发方脸的老人站着与姐姐交谈,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一定与我有关。
没看到高高的书架和好多的书,我被留在了图书馆的门厅里。那年,我还不足7周岁,按规矩“小童挡驾”。
姐姐走进那神秘的通道,回头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等你长大了,别失望。
那白发方脸的老人正忙着,他要给进出图书馆的人发放编了号码的小木牌,全然没有常见的“看门老伯”的外表,反而带着一股老教师的味道。我郁闷的溜下台阶,去阳光下的绿地里玩。白发方脸的老人来了,他一脸友善地召唤我回到前厅,拿出一本带图画的小书,嘱咐我不要走得太远。
姐姐手捧新书,再一次牵我手时,我向老人道别,我知道,我会再到图书馆来的。在我心中,白发、和蔼的老人成了图书馆的形象代言人。
第一次到图书馆借书,是我念初中一年级时。学校图书馆设立在一座双层红砖小洋房里,开学第二周的一天,放学铃声一响,我和同学们就冲进了图书馆。图书馆靠窗的地方摆放着图书目录索引橱,一位中年男教师正在指点初中新生使用目录索引卡片。
我清楚地记得,我借的第一本书是民国版的《鲁宾逊漂流记》。这本繁体竖排、纸质发黄的旧书让老师为了难:要不要借给这个13岁的小男生?片刻犹豫后,他把书交给我,说:“这是本好书,讲一个人在困境中如何生存、奋发、自强。但它也有不妥当的地方,尤其是一些宗教内容,你可以不必读。”
时间走到了20世纪70年代。我们以“知识青年”的身份,在农村接受“再教育”。当年的城市都少有图书馆,农村就更缺图书了。而在知青的床头、床尾却偷藏着一箱箱“造反”年代散失后,又被搜罗起来的书,悄悄地在知青和青年农民中传阅。
那时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我唯一的收藏。为了保尔,为了冬妮亚,在动乱的岁月里,我从打砸抢者那里,以借而不还的手段,占有了一本50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精装竖排繁体本。自认为是在保卫“柯察金”,爱着“冬妮亚”。没人的时候,我会偷偷翻开书,与保尔、冬妮亚相约在乌克兰广阔的天地里。这本书就是我的便携式“图书馆”。
20世纪90年代后期,我开始一本本地出版自己的编著,当我签字赠书的时候,当我在图书馆的讲台上诉说本土文化的历史时,我想起了1950年省图书馆门厅那位白发的老人,想起了中学图书馆里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