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电影院

    本栏目邀请各界人士从个人视角出发，向读者推荐他们最心仪的电影作品。

    本期推荐人：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 黄金华

《四百下》

    法国导演特吕弗的半自传体作品，描述青春期的尴尬。主人公安托万其实还处于青春期初期，他的“尴尬”主要是成长过程中与成人世界的冲突。表面看来，冲突的根源在于安托万逃学、撒谎，后来还发展到偷窃。包括他的父母在内，安托万身边的成年人都觉得有充分理由指责处罚这个“坏孩子”——现实生活中绝大多数成年人也是这么想的。没有人关注过，在安托万对成人世界抵触、逃避的背后，既有青春期自我认同的困惑和对成人世界的不解，还有目睹母亲的私情而遭受的心灵打击。成年人从来没有想过，恐怕也没有能力，进入到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成长是痛苦的过程，无人陪伴，甚至无人理解。这才是安托万和成人世界冲突的根源所在，也正是这部影片的价值所在。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与《四百下》同属青春题材，人物成长的基调也相似，只不过杨德昌的“牯岭街”里，现实更让人窒息，结局也更残酷，那是一段血溅的青春。影片的评论大多强调其对20世纪60年代台湾社会的深入把握和真切呈现。而我觉得，导演的思考并没有停留在时代层面，和特吕弗一样，他以青春为载体，触及的是成人世界的病态现实，尤其是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疏离——这已成为现代主义思潮的标志性主题之一！和特吕弗不同的是，杨德昌在主人公“小四”的周围，串联起了来自不同家庭和社会背景的众多少年，他们争斗不已，却又一起以稚嫩的方式挑战成人世界。如果你看完该片后倍感压抑，那绝不仅仅是因为“小四”举刀刺向无辜的小明造成了生命的悲剧，更让人感觉无望的是，杨德昌让我们看到，每个人从各自角度出发的所思所想所为都是合理的，但每个人的合理汇聚在一起构成的却是不合理的现实，正是这一现实，让“小四”的悲剧无法避免。难道，不合理的现实，只能以不合理的方式来抗争？

《美国美人》

    莱斯特人到中年，突然决心改变。但他尝试改变的想法不被周围人认可，于是开始以吸毒等病态方式对抗现实。影片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问题，有些大家都知道那不对，甚至是触犯法律的；但也有不少问题，不仅无人意识到，甚至还成为众人追逐的生活时尚。影片就像寓言，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迷失，从而反思自己的人生。社会、现实和人生都是复杂的，对与错往往不那么简单对立清晰可辨，关键在于你的生活是否出自于内心的选择，而内心又是否有一种向善的力量。这部影片里也有一个“坏孩子”，莱斯特的邻居、吸毒贩毒的高中生里奇。恰恰是这个“坏孩子”，带着我们一起去专注随风翻飞的塑料袋。这告诉我们，那是塑料袋在舞动，那是被我们忽略的生命的舞蹈，有一种让人心颤的美！影片非凡之处就在于，让我们在无望的现实和不可逆转的人生中看到美！

《爱》

    人生之旅进入晚年。安娜和乔治是一对让人艳羡的老夫妻，80多岁依然恩爱如初，生活安逸雅致。但这一现实很快被打破：安娜中风，手术失败后右半身瘫痪。她既不忍心看到丈夫为照顾自己这般受累，更不愿意忍受大小便失禁、发音障碍如此没有尊严感的生存，想自我了结。乔治起初对于妻子的想法不能接受，但经受了一段时日的煎熬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对的——长此以往，爱将无处容身。于是，他作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出于爱，也是为了爱的长存！影片告诉我们，人生最残酷的恐怕莫过于，挚爱的人为捍卫爱的尊严，却要亲手去结束爱人的生命。

    人生的旅程纵然不易，却并不让人绝望。这四部直面人生残酷本质的影片，恰恰在一段段艰辛中，让我们感受着人性的光辉，体验着人生的丰富。我借用意大利导演法尔马提诺的电影《灵魂的四段旅程》的概念，将这些影片串联起来，它们构成了人生的“四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