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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08月13日 星期二

    有梦想 眼前就有光明

    ——“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赖庆林自述

    《 光明日报 》( 2013年08月13日   03 版)

        炎夏,湖南科技大学艺术学院应届毕业生赖庆林仍穿着一双黑色皮靴。记者伸出双手:“你看得见我么?”“我能看得见你的眼睛。”赖庆林说。

     

        “这么热,干嘛穿靴子?”

     

        “我视野太窄。你把手指蜷缩围成管状露出一条缝,放在眼睛上,这就是我能看到的世界。我无法看到完整地面,穿靴子也是为了保护脚不碰伤。”赖庆林告诉记者——

     

    生命有裂缝不可怕,怕的是拒绝阳光

     

        如果我一出生就没有看过这个世界,或许就不会有得知病情后无法接受的心情。我先前也能看见开阔的世界,但大二时,我的眼睛有了变化。开始以为是夜盲,接着是白天能看到的范围急剧缩小。我急了。2010年8月,我去北京的医院检查,结果一出,我懵了。

     

        “视网膜色素变性”,在医学上称为“眼癌”。患者首先出现晚间视物不清的症状,视野逐渐缩小变为管状视野,最后视野全部失去变为盲人。这个过程有的长达十几年,有的只要几年。我属于后者。现在我已经是二级盲人。

     

        天塌了!我是学雕塑的,没有眼睛,怎么雕啊?我房间里贴着一张很大的画,叫《美丽中国》,是我用自己到过的地方的照片拼成的一座长城。阳光、山村、大海、房子、居民……这些曾经美丽的场景,我再也无法看全了。

     

        学校美术楼前面有块大坪,大一我时常和同学去打球。但患病后,我就只是站在一旁“看”,有人叫我一起打,我说:“球都看不到啦,还打什么。”我的篮球、羽毛球、乒乓球,还有我的旅行计划,都被命运带走了。特别是当我把透明胶、尺子、笔这些小东西掉在地上,我又看不到它们,每次找都需要花很长时间,先用脚探来探去,缩小范围,再用手去摸。

     

        心情差,我就背着吉他去安静的角落。在奇迹乐队,我担任吉他手兼主唱。这是我自己创作的歌——《渴望》:“夜空的星星向我眨眼睛,可是我却怎么看不清;洁白的月光亲吻你脸庞,为何我却看不清你模样;能否让时间回到从前,让我的世界不再黑暗;能否让时间回到从前,让我在黑夜不再迷茫……”

     

        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不停地给自己面对黑暗的勇气。不能在大家面前显示脆弱,我需要坚强。有裂缝,阳光才能照进来。就像冰裂纹瓷器,如果不是在烧胚时骤冷开裂,又怎么会有那么美丽的纹路。生命有裂缝不可怕,怕的是拒绝阳光。

     

    爱的阳光,照亮我的世界

     

        从得知病情到去年9月开学,我没有跟老师们说起自己的情况。班主任发现我雕塑所花的时间变长,还以为我松懈了,叫我去办公室谈话。我家住福建长汀的一个山村,因为治病,家里欠了20多万元。我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

     

        班主任把情况汇报上去。学校立马给我减免学费,还张罗将我的作品进行拍卖。有个好心人将我的作品带到长沙一个酒吧,拍卖了5万多元。

     

        筹了钱,去北京做手术。虽然打了麻醉药,还是有意识,感到冰冷的器械在眼睛周围运作。我幻想着从手术室里出来睡一觉,就能回到从前。

     

        幻想破灭了。手术失败,病情恶化,我的视野已经不足正常人的百分之三。据说这个病,目前只有国外能治。但是费用太高,我家无法承受。我只能祈祷依靠药物留住仅存的视野。

     

        2012年1月7日10:36,4月13日3:48,4月28日10:36,6月9日10:36,9月26日10:36……这些时间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些时间点我都在同一个地方,干同一件事:从株洲火车站登上前往厦门的火车。基本上每个月一次,我要去厦门的医院复查眼睛。在这一年里,我还常常乘车去武昌取药。前几次是在爸爸或其他亲戚的陪同下,后来熟了,就一个人去。很多事情你只要习惯了,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困难,至少还有一点点光照进我的眼睛。

     

        有一次我回房间,发现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叠钱。我以为是朋友遗落的,赶紧打电话。朋友告诉我,是乐队朋友唱歌募捐到的,怕我不收,就悄悄放桌上了。抚摸着这些钱,我感到温暖。

     

        我跟时间赛跑,加快进度做雕塑,有时候做到很晚。班长魏豪杰担心我晚上一个人回寝室不安全,就在教室等着我,送我回去。他怕我不好意思,每次都装作是玩手机玩到那个点,但我心里明白,谁会无缘无故那么晚了还在教室里玩手机?

     

        我眼睛看到的世界不够宽广,可我的朋友让我的世界像往常一样。 人在失去的同时又会得到,而得到的才是生命中最有价值的部分。谢谢家人、朋友、学校——用爱的阳光,照亮我的世界。

     

    从外面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生命

     

        在我最艰难、最黑暗的日子,我从朋友那里知道了尼克·胡哲,他成为了我的精神导师。我喜欢听他的演讲,他说过一句话:“你本身就很美。”是啊,每个人本身都是美的,为什么偏偏要埋怨自己不足的地方?要将美变得更美,才是我应该做的。而我最美的就是我的雕塑。

     

        我的毕业作品是尼克·胡哲的雕像。我的眼睛视野太小,雕塑他的时候,我不断地用手来回触摸,感受整体的轮廓。手就像我的眼睛,哪里凸出来,哪里凹进去,我都能“看见”。从做造型骨架,到测量,再到上大泥巴,最后到塑造细节,花了近三个月,这是我用时最长的作品。幸亏学的是雕塑,要是绘画,就不能这样感知了。

     

        当我完成作品时,我感觉很幸福。这个雕像,是我对自己偶像的致敬,也是我对自己的暗示。尼克·胡哲说,他热爱生活,所以他渴望生存。我热爱艺术,所以我渴望光明。

     

        雕塑的过程,就像一个人的成长。一开始都一样,都只是躺在地上的泥巴。有耐心,有坚持,泥巴就会有生命。

     

        我的雕塑作品,都是我的孩子。抽象的小雕塑也有它内在的情感和含义,我要用心去做。在技巧上,它们是细腻的;在感情上,它们是活生生的。我有一个雕塑的形状像一枚蛋,蛋壳中有一张纯真的笑脸,眼部轮廓不清晰,但盛满了我对过去的释然和对未来的向往。鸡蛋从外面打破是食物,从内部打破是生命!我把它取名:“重生”。

     

        我,重生了!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视野范围。晚上我不出门,白天出门我走的路很熟悉。做饭洗衣,完全没有问题。我还有手有脚有思想,如果失去眼睛就失去生活的勇气,那不是一个当代大学生。前不久,朋友告诉我,我被评为2012年度“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这是荣誉,更是鞭策和责任!

     

        我已经走出了校门。我这个样子,当然不会有单位录用我,包括老板。没关系,我自己当老板。我和朋友魏豪杰正在筹备开一家软陶店,地点就在学校附近。

     

        我的梦想啊,就是拥有一间大大的房子,五颜六色的彩泥,一排拉坯机,一台烤制陶瓷的电窑,还有一群小朋友欢笑着,雕着他们的童话。

     

        心理的残缺才是真正的残缺。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失去所有的视野。我必须勇敢面对即将来临的黑暗。

     

        不过,我的精神世界永远光明,因为,我有艺术,有雕塑,有爱。他们,是我生命的阳光!(本报记者 唐湘岳 本报通讯员 杨 欢 邹平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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