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银元

    故乡是你思念的落脚点，母亲是你情感的归属地。不论你是平民百姓，还是高官伟人，莫不如此。

    湖北红安李家大屋，是老一辈革命家、国家主席李先念的老家。李家大屋其实不大，土砖墙，茅草顶，长四间，屋后是不高的青山，门前有水塘，四周是稻田。李先念于1909年出生在这里，现在这里是李先念故居纪念馆。

    在李家大屋，李先念母亲住过的房间，靠墙摆着的陈列柜里，我看到了两块摩挲得亮亮的银元。听着讲解员讲解这银元的故事，看着墙壁上挂着的李先念母亲的画像，我立时被这一段母子情所打动，眼泪溢出了我的眼眶。母亲是一位受尽苦难的农妇，儿子是转战南北的一代豪杰，两块银元如日如月，承载着60年儿子对母亲的深重情感。

    李先念的母亲李王氏，出生在河南东南部的偏僻小村，16岁讨饭到红安，嫁给穷人为妻。李王氏命运不幸，几度改嫁，嫁给李先念的父亲李承元时，已过30岁。李先念是李王氏的幺儿子，生下来没有母乳，是同母异父的大姐宝枝的乳汁喂养大的。李王氏和李先念的父亲含辛茹苦，供李先念读了私塾，然后送他到武汉的一家棺材店里当木匠。1926年10月，北伐军打进武昌，17岁的李先念返回老家黄安闹革命，为埋葬黑暗的社会打造棺材。1932年6月，蒋介石集中30万大军进攻鄂豫皖苏区。由于张国焘的路线错误，红四方面军被迫进行战略转移。

    这天，已是红四方面军师政委的李先念正在河口指挥部队与敌人激战，他的母亲李王氏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母亲听说红军要转移，心里挂念着儿子，执意要见儿子一面。小脚的母亲跑了几十里的山路，哪里有枪响，就往哪里走，她心里一点也不惧怕，只想见到儿子。当通讯员把她带到儿子面前时，母亲高兴得喊着儿子的小名。正指挥着战斗的李先念看见母亲，一时急得吼了起来：“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正在打仗啊！”母亲拉着儿子的衣襟，高兴地说：“伢，我来看看你！”战斗正激烈，随时都有危险，儿子顾不得母亲的心情，叫通讯员送走了母亲，继续指挥战斗。

    红四方面军撤出了鄂豫皖，行军途中，李先念听到外衣口袋里哐当哐当的声音，用手一摸，是两块银元。哪来的这两块银元？他明白了，是娘来看他时悄悄放进他口袋里的。家里穷，娘的这两块银元是她夜夜纺线织布换来的，还是她卖掉了家里喂养的猪或活命的粮食？在当时，一块银元可买160斤大米呀！李先念紧紧攥着两块银元，眼泪迎风而洒。他回头朝故乡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里在说：儿不该吼你啊，娘是惦着儿啊！娘，等着我回来再好好陪你吧！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此一别，李先念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从此，在反围剿的拼杀中，在西路军的征途上，在中原突围的血战中，在文化大革命的漩涡里，在治理国家的日日夜夜，母亲的银元给他力量给他智慧给他才能。这悄悄塞进他口袋的两块银元，是一个普通母亲的惊天大爱，是太阳是月亮，照耀着儿子前行的道路，伴随着儿子人生中的每一天。

    1979年6月16日，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李先念，从红安县城坐面包车出发，到达占店镇后步行回李家大屋。他走在一条条田间小道上，寻找着母亲的足迹。他走进李家大屋母亲的房间，在她的遗像前久久伫立。

    1992年6月，弥留之际，李先念对女儿李小林说：“我梦见你奶奶了。”

    一位伟人、革命家，在离世之时，把对故乡的思念，把对母亲的情感，寄托在梦中，飞跃千山万水，穿越时空，回到了李家大屋，回到了娘身边。

    李先念去世后，两块银元被放到了故乡的李家大屋里。它们亮亮的，闪着光泽，那是太阳和月亮。（作者为湖北省作协副主席、《长江文艺》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