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应该是一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但在当下,无论是教育还是教育工作者,似乎都陷入一种苦恼之中。学校,时刻受到牵制;教育,在功利中挣扎。学生们压抑,校长们焦虑。众声喧哗中,家长和孩子对优质教育的期望值却与日俱增。于是,如何让教育变得从容与理性,让校园回归淡定与宁静,也就成为教育工作者共同关注的话题。
今天,我们对话北京一零一中学校长郭涵。探讨在这样的环境中,校长应有怎样的教育智慧、教育理想。
办教育,你要对教育规律有种虔诚和坚守。虔诚才能淡定面对喧哗,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坚守,才能守正出新。
记者:理想学校的教育是为了人的幸福。但搞教育的人,会常常处在焦虑之中。您认为最重要的是把握什么?
郭涵:焦虑,本不该属于教育。办教育,你要对教育规律有种虔诚和坚守。虔诚才能淡定面对喧哗,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要盲目跟风,尤其要拒斥教育功利心,要把教育办成教育,而不能办成别的。这样就不会有太多的烦躁、焦虑,要不然,你真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办。
面对纷乱,有时你会怀疑:我“落伍”了吗?但是,你多一点淡定和理性,多一点冷眼旁观,多一份独立思考,多一点读书和学习,你就不会随波逐流,你就会走出一条守正出新的路径。然后,你就会发现你做得很好,越做越好。
很多情况下,宏观的,你可能左右不了。但是,微观你总可以左右吧,你可以做好自己的事情,做好基础的东西。基础教育,永远是在按照规律做“基础”。
记者:要让孩子愿意投入到学习中去,还得有配套的设计,您对此如何看待?教育该如何追求高远的境界?
郭涵:校长的价值判断非常重要,他对度的把握非常重要。做基础教育,最理想的境界是促进学生自然生命和精神生命的和谐发展,共同健康。比如,我们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学生每天做什么作业,做多少作业,学校都有相对明确的尺度。这样,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家长,都很从容。
我们不能只盯着眼前学习这点事,要站在学生生命成长的高度上看这些事情,这样才会更加本质地把握教育的本质、深刻地指导自己的教育行为。比如,今年3月20日早上,雪后的校园银装素裹,学校简直就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8点钟上课的铃声响过,可是,整个校园却仍是一片沸腾。各个年级甚至高三的许多班也放开前两节课时间,让孩子们在校园里赏雪景,堆雪人,打雪仗。那天也正好是我们学校67周年校庆,真是一个欢快的校庆啊。一定要让孩子们体验,大自然是什么样的?纯粹的美丽又是怎么样的?要让学生体验。
在平时,在一零一中,中午的大操场是沸腾的,下午的每天锻炼一小时早已经是同学们的自觉。最近若干年来,一零一中高三体育会考总成绩一直在海淀区名列前茅。基础教育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它不是一句口号,要用办学实践来体现,用办学成果来证明,要不然,就空了。办学,一定要要尊重科学与规律,努力适应并推动人的身心发展,追求理念和行动的统一。
记者:您认为现在的基础教育和以前相比,更需要强调什么?
郭涵:我认为更要强调的是一种最本质的东西,也就是一零一中所一直倡导的责任感,这应该是一个人的核心素养。具备了这种核心素养,他首先会对自己负责,对父母负责,对学校负责。长大以后,他才会对社会负责。
我总是和老师们说,我们工作在基层,但我们的境界不能低。要从社会发展、国家建设、民族大业的高度来理解、反思自己的教育行为,落实到每天的工作中。
举一个例子,我们学校周一是“校长接待日”,会接受孩子们的咨询甚至质询。这在我们学校是个传统,已经坚持了十三年。他们会提出很多意见和建议,有的很有价值。有一个初三的孩子,反映校门口交通问题很关注,自己特地做了翔实的调研,计算东西向和南北向过马路的必要时间和红绿灯时间,然后他拿着自己的调研结果跟我说如何改进。于是我们就去联系了中关村交警大队,最终促成了双方满意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不仅观察问题思考问题的能力得到锻炼,尤为可贵的是责任感和使命感得到提升。
在我们学校,学生的各种社团非常活跃,公益类的占了很大一部分。人文实验班的同学们开展支教活动,并给市政府提出了六条政策建议。我们就是这样鼓励学生了解社会、研究社会,以实际行动推动社会的发展。
看到学生们的创新能力正在成长,我感到“自我教育”引领学生走得更高更远,把这个国家的未来交给他们是可以放心的。
记者:以您对教育的理解,您对学校的发展有怎样独到的规划和设计,进而创造与众不同的校园文化?
郭涵:教育的终极目标是实现学生的自我教育。学生自我教育、自主发展的能力提高了,他的人生幸福才有保障。学校应该通过德育与教学课程的设计和实施,唤醒学生自我教育与自主发展的潜能,激发和引导学生自我认识、自我提高和自我评价的能力。
作为未成年人,学生的养成教育、基础文明教育又必须丁是丁,卯是卯。该做的,一定要教给他们做;该遵守的,一定要要求他们遵守。这一点,不能含糊和妥协。学生成长和学校教育中的“章法”与自我教育是一个有机的统一体。“他人教育”和“自我教育”是一体两面,“自我教育”着眼长远,是我们的目标。
你刚才说“校园文化”,我更愿意提“学校文化”。“学校文化”通常被理解为目标,我们学校也把它作为手段。在学校文化建设中培养学生自我教育的意识和能力。这里既包含课程文化、课堂文化,也包含校园文化,学校的这些生活元素,需要学生参与才能成为学校发展的一部分,同时也成了学生成长的一部分。
比如,作为一所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历史名校,我们创建了以爱国主义为主线、以学生参与体悟为主导的“班级+社团”德育模式,设计和构建了促进学生自主学习的学科课程体系和自我导学的课堂教学模式,并不断推动教学模式的深层变革,在此基础上培养研究型教师团队,提升学生的综合素质。
学校要注意学校文化的培育和提炼,有文化传统的学校才能培养出独特气质的优秀的人。
记者:您所理解的学术是怎样的?作为一所中学,如何建立自己的学术?
郭涵:学术在我心中是一个很神圣的东西,中学教育需要学术支撑。我有时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好像与教育学术的内涵还有一定距离,陷入事务主义的圈子,这是很无奈的一件事。学术这个东西,应当能抽取出经验和规律,进而发展自己,辐射他人。学术的根本是创新,能力的培养是关键。老师、学生都是如此。
在中学,尊重学术也好,建设学术也罢,必须要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要建设一支具有一定学术背景的精湛的骨干教师团队。我们学校有不少北京市学科带头人和特级教师,他们的学术影响力在全校很有示范作用。第二,我们还要建设书香校园,这是学术立根之本。学校读书的终极价值要引领学生的精神成长。
让全体师生读书,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应当是校长理所当然的教育使命。一所学校,应当生成文化的绿洲。“人文实验班”就是在这样一个基本的认识下成立起来的。他们的课程有很多学术性的东西,有专门设计的“大师领航课程”、“走进学术殿堂”的实践活动,都是着眼于对学生学术创新能力的培养。最近,我看到学生们发表在报纸上的社会评论,确实有思想。学生搞的研究性学习、科学创新实验课题、社会实践项目、翱翔计划项目,接连不断地获奖,我感到欣慰。看到学生们的创新能力正在成长,我感到“自我教育”引领学生走得更高更远,把这个国家的未来交给他们是可以放心的。
在学校管理中,我做的事情主要有三件:一是决定这个事情做不做,二是决定这个事由谁来做,三是确定做好这件事的标准。校长就是为每一个学生的成长而工作,“为了”就是你校长的职责。
记者:您对校长这个角色的理解是怎样的?在这个位置上,您感受到了怎样的与众不同?
郭涵:我个人没什么与众不同,但是我们学校的历史与众不同。在学校管理中,我做的事情主要有三件:一是决定这个事情做不做,二是决定这个事由谁来做,三是确定做好这件事的标准。校长该在把握学校发展的方向的基础上,高屋建瓴地进行决策。决策以后,就要给每个班子成员以充分的自主权,为他们施展才华提供舞台。
校长这个角色,最好还要能让人敬而亲之,而不是敬而远之。要让你的下属、你的老师愿意和你亲近,和你无障碍沟通。这样,你才能耳聪目明。
记者:听说您也是一零一中学曾经的学生,谈谈自己吧。
郭涵:第一,我比较能承受。我相信,有问题肯定就有解决的办法。第二,我不喜欢出名,喜欢做点事;不喜欢享受,喜欢读书思考。第三,我还喜欢到外面走走看看,这可以开阔思路,开阔眼界,开阔心胸。因为,见多才能识广。
我比较喜欢看历史遗迹,去看那些废墟、大石头。在其中穿行,你会觉得历史、生命就是在这中间穿行。我这个爱好是因为那段特殊的经历,或者说一零一中这个地方培养了我这个爱好。一零一中的人总的来看是正直的,是真诚、大度和大气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优越,有的是责任感和使命意识。
记者:有很多人说您很低调,这首先是对您的一种褒奖,再者是您对教育的专注与投入。
郭涵:我一直没搞清楚我有什么“低调”,更没有刻意去“低调”,我这人从来不会包装我自己,包装就是伪装,伪装总会“破装”。套用当下中学生的一种说法就是,我喜欢我自己。用良心做人,按规律做事,凭信念工作,以能力取胜,这些,与“低调”有关吗?恐怕没有吧。我就想,时代要求我们这样,我们就要顺着这个时代去想,很投入地去做。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专注和投入,教育尤其需要精神与文化的投入。校长就是为每一个学生的成长而工作,“为了”就是你校长的职责。
如果真要说我有什么与众不同,那么,能够把握住自己认为应该把握的东西,用心守住教育的从容和淡定,可能就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