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趣横生《凤还巢》

    《凤还巢》是上世纪20年代后期梅兰芳编演的一出新戏，该剧有一系列由于误会和“错中错”生发出的趣事情节，笑料频出。

    剧中的男主人公书生穆居易少年英俊，女主人公程雪娥是兵部侍郎程浦之女，为亡妾所生，俊秀聪慧，本已许婚穆居易，婚期已定。后来因为程浦之长女、性憨貌丑的雪雁冒雪娥之名夜往穆居易书房，穆居易误以为是程浦骗婚，愤然逃走。雪娥出聘之日，适逢程浦被朝廷起用，已往元帅洪功军中。皇亲朱千岁（朱焕然）曾在为程浦拜寿时见过雪娥一面，见其貌美，遂自作聪明，冒穆之名迎娶。程夫人在朱千岁来拜寿时将朱千岁误认作穆居易，见其富贵，遂令亲生女雪雁代嫁。

    朱千岁弄巧成拙，“冒名娶得程家女”，洞房花烛夜才知“也是冒名人”，想退亲，雪雁说：“想我乃是兵部侍郎的千金小姐，岂能随便容你轻贱吗？”劝他答应这门亲事，“如其不然，我拉你去见皇帝老官，问你个冒名顶替之罪！”朱千岁无可奈何，只好自认倒霉。这场“丑洞房”丑男丑女言来语去，像是在说对口相声，连赞礼的傧相念白也让人发笑。当雪雁乘坐的花轿来到朱千岁家时，朱命傧相“赞礼上来”。丑扮的傧相念道：“两家成婚配，夫唱要妇随；洞房花烛夜，才知谁是谁。”

    穆居易离开程家后投军，在元帅洪功军中任职。后雪娥避难，到军中寻父，来到军营，程浦求周监军、洪功为女儿与穆完婚。穆居易以为新娘就是那夜书房所见的丑女，不愿成亲，很不情愿地入了洞房。

    洞房花烛之夜，穆居易满面怒容，对前来贺喜的大媒周监军、洪功不理不睬。几经盘询，穆居易才吐露隐情。穆居易是一百个不愿意，而两个媒人是他的上司，他又不得不服从。戏是这样演的：

    洪功让穆居易看一看新娘子，穆居易怕再见丑女，说“怕煞人也！”“只怕是看了，今晚就越发地睡不着了。”周监军说：“傻孩子！你要是看喽，恐怕你就不睡啦。”穆居易无可奈何地说：“就再看上一眼。”这一看，让穆大惊，“咦！怎么变成了一个绝色的女子啊！”洪功急忙问：“可是那夜所见之人？”穆居易答：“非也！”周监军开玩笑说：“‘飞’也，我拿鸟枪打你！”新娘雪娥受了委屈，伤心地哭泣，穆居易赶紧作揖赔礼。还没把新娘哄好，那边岳父又生气了，穆居易急忙下跪说好话：“小婿罪该万死……”岳父大人刚刚转怒为喜，新娘子又哭了起来，穆居易又过去，再作揖赔礼。新娘不理他，那边两个媒人又发火了（佯怒），穆居易又转过身去给媒人下跪……穆居易不断地赔礼，台下观众的笑声不断。

    真相已明，洪元帅拉着周监军去吃酒，周监军不解地问：“人家的事情呢？”（指洞房新人之事）洪元帅说：“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会办哪！”周监军说：“闹得这么乱七八糟的，他们自己怎么办得了呐？”洪元帅说：“哎呀，公公！此事你是外行啊。”周监军打趣地说：“我可不是外行吗！”这里周监军把“外行”故意念做“外行（xíng）”，观众大笑。

    此刻洞房中只剩下一对新人，穆居易请求新娘宽恕，当穆居易给新娘子下跪，唱到“夫人一笑才算免，不然就跪它整一年”时，全场观众又大笑、鼓掌。这时周监军和洪功由上场门暗上，望着一对新人，周监军说：“跪下了一个。”一会儿雪娥面向穆居易也跪下了，周监军说：“又跪下了一个！”类似这样的喜剧场面接连不断，让观众笑破肚皮。

    全剧两场洞房花烛夜都是因误会而产生的喜剧。编剧充分运用了对比手法，设计安排的两姐妹，一美一丑，一个是温慧贤良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其丑无比的大小姐。雪雁由彩旦扮演，用大嗓念京白，表演和化装都很夸张，往台上一站，不用说话，就能让观众忍俊不禁。雪雁打扮得花枝招展，要约妹妹同去书房见穆居易，上场念四句诗：“人说妹妹长得好，我说奴家长的俏；喜爱我的人儿多，见我美貌都要笑”，念罢，台下观众也大笑。

    “惊丑”一场，雪雁夜晚独自去书房会穆居易，一个未婚女子三更半夜去找一个不相认的男人，这在封建社会是绝对不能容许的，可雪雁却大大方方，满心欢喜。她上场后用小嗓唱两句：“对菱花打扮得花枝模样，今夜晚到书房我会会穆郎”，装成娇滴滴的样子，唱到“穆郎”二字突然声音变小，唱得怪里怪气。叫门的时候，她用小嗓念韵白：“啊！穆郎开门来呀！”声音也是怪里怪气，就这么一声叫门，就能引得台下观众大笑。

    雪雁顶替出嫁上了花轿，自己掀开盖头问程夫人：“妈呀！我这小女婿是那个小白脸儿吗？”程夫人说：“是那个白面书生！”雪雁一招手，说：“回头见。”有了这么个丑丫头，才有以后的喜剧场面。

    剧中的另一个由丑角扮演的角色朱千岁更富有喜剧性。他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胸无点墨。他与程浦同去郊游，二人饮酒赏景，程浦唱：“举酒杯遥望见青山一片”，朱千岁接唱：“这青山真稳重永不动弹”；程浦又唱：“溪中水碧油油绕村流转”，朱千岁接唱：“流得紧好一似快马加鞭”。

    朱千岁炫耀他自己有钱有势，出手大方。他给程浦拜寿的时候，要让他的家丁伺候着，“脱了我的路衣，换上我的寿衣”，拜完寿，又让家丁伺候他，“脱了我的寿衣，换上我的便服，好与老先生饮酒”。临走的时候，又让家丁给他“换上我的路衣，也好趱路”。家丁拿出衣服，他一看，还是刚才来的时候穿的那一件，很生气。他责骂家丁：“怎么不多带两件出来？没用的东西”，“你们给我记住：往后我穿过的衣裳就不能再穿上了。我要是这么简朴，那别人还活着不活着啦！”

    仔细一琢磨，朱焕然这个名字起得很有意思，有讽刺意味。“焕然”本义是形容有光彩，让人想到“焕然一新”这句成语，而朱焕然却是由极富到赤贫，前后对比，反差极大。二丑的结局可笑又可悲，这是对行骗者的辛辣嘲讽，也为全剧的喜剧色彩再添一笔。

    这样的一出好戏，1928年在北京首演前夕曾遭禁演。当时奉系军阀张作霖在北京正处于困境，打算率领奉军退回东北老巢，看见即将上演《凤还巢》的大海报，顿时勃然大怒，他认为《凤还巢》这个戏名暗指“奉还巢”，不吉利，于是责令奉系教育总长刘哲出面，以“有伤风化”为由禁演《凤还巢》。就在那年6月，张作霖由北京乘火车退回东北，途经沈阳皇姑屯车站被炸弹炸死，想不到一出京剧喜剧还和中国现代史有点儿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