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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布谷
北京，春雨初停，窗外忽传来少有的布谷鸟的叫声，猛然想起1942年我在河北老家小村初学写作时发表的第一首诗《播谷鸟的故事》，到今年整整七十年了。
绿油油的五月，细雨初停
传来声声布谷的啼鸣
多么熟悉的乡野的歌声
今天竟啼在喧嚣的大城
是七十年前催我播种的那只么
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
直唤得咯血，也无人出耕
断垣残壁间疯长着野草丛丛
世界这么大，时间又这么久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找到了我
为寻找，你一定奔波得很苦
可好？你的翅膀、趾爪、眼睛
七十年过得可真不容易
如今，我已年老，你却依然年轻
感谢你使我又遇到当年的自己
风停雨霁，可是一场真实的梦
倾诉
——母亲去世四十年祭
清明，来看母亲
我是你白发的儿子
四十年，风雨阴晴
鸟已飞走，云已散净
空间，一片空溟
只剩我滴血的思念和
游荡的风
四十年 已记不清
多少次在梦中相逢
享受偎依在你怀中的温暖
又总是夜半惊醒
短暂的幸福
又化作更深的疼痛
感谢黄土，收留了个
辛劳一世的贫苦的生命
墓上，青草摇曳
可是沿草根要传给我
母亲的叮咛
不愿让母亲看见
我灵魂的疤痕和伤口
只想向你倾诉
一颗心仍似水晶
领队的大雁这样说
夜闻雁声，南迁的雁群，又由年老的雄雁带领飞还北国。
领队的大雁这样说
我们一起睡去，一起醒来
全不怕风暴、雷电
我们提灯飞行，相互照耀
有梦，有渴望，就不会迷路
我们的心，半留北国，半存水乡
山山水水都仰望我们
我们把歌埋进白云里
把影子投在大地上
为把春送进每家小窗
携着爱，带着美，昼夜兼程
关闭一个世界又打开一个世界
我们和世界所有的生命在一起
领队的大雁这样说
采蘑菇
——童年忆趣
花斑鸠叫过三遍
咕咕，咕咕
小雨就下来了
像雾
布谷鸟叫过五遍
小蘑菇就冒出来了
惊奇的望着这世界
一簇，一簇
褐斗笠般的小蘑菇
油纸伞般的小蘑菇
有的眯着眼，好奇又羞怯
有的昂头笑着，满脸幸福
小蚱蜢不理它们
只自己弹跳着戏耍
小蜗牛也不睬它们
只自己慢悠悠赶路
我们惊喜地采下它
为找它们寻得好苦
走吧，随我们一起回家
奶奶已在屋檐下召唤我们
散着清香的是手里的小铲
流出草味的是淋湿的树
我赤裸的脚上粘着草叶
划破的小腿渗出血珠
走吧，回家吧，天晚了
姐姐，姐姐，
我的背筐放在哪儿了呢
为找它，迷了路……
读齐白石画
《蛙鸣十里出山泉》
一滴墨一滴墨洇开来
没有声音
从大师胡子下游出
一只只生机勃勃的小蝌蚪
一粒粒，一粒粒，圆润的
黝黑得发亮的小精灵
不穿裤子的小精灵
蛮荒的野性而率真
抱着各自的梦游进人间
是天籁真正的音符
没有声音
柔软的尾巴摇荡着
使画纸荡起涟漪
使粉墙轻轻颤动
艺术创造的生命是强大的
洇开来的一滴墨、一滴墨
身后，拖来一个绿油油的活泼的世界
我们叫它春
鸣声，唤来一个丰盈饱满的世界
我们叫它夏
2013.4.20于北京
（李瑛 1926年生。长诗《我的中国》《一月的哀思》广为流传。至今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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