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相遇

    有人说，诗是地泉，是从地下数尺挖掘出来的泉水。想起来就觉得美，那是极少污染、深入大地腹心的水，是生命之根的水。而有一种音乐，让我听后感觉如诗，如地泉，从地下汩汩涌出，格外的澄清剔透、悠然灵秀。

    这天籁般的钢琴曲是偶然在好友处听到的，从此，我结缘于凯文·柯恩的音乐和人生传奇。

    柯恩出生即先天性弱视，在朦胧的视觉下，依靠触觉来摸索世界——就是这样，他的音乐多出一分他人无法模仿的细腻与敏感，因而生发出独一无二的体会与感悟、光亮与透彻。我不通晓音律，但凭感觉而知，他的手指富有力量、充满弹性，他少用敲击的指法，而是用心揉捏，通过手指与键盘的缠绵、倾诉、苦恋而产生纠结起伏的共鸣。他的弹奏通常没有过度激情，没有铿锵撞击，其平和柔韧的曲声仿佛地下的暖流，暗藏着真爱，启迪着心灵的祥和宁静，它在不经意中引领你淡然抽身烦嚣，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跟朋友聊起他的弹奏时，常拿古老的鱼洗游戏作对比：用手缓慢而有节奏地摩擦鱼洗的盆边两耳，盆会颤动，盆内水波荡漾，让人心生秋波，若摩擦得法，可喷出美妙的水柱。由此我想，他的弹奏或许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要在一盆水里产生奇妙的共振，除了掌握原理和技巧，还要用心。他一定是用手指蘸着生活的厚度，和着心跳的速度，踏着诗意的节拍，揉搓着容纳了梦想、困顿、苦难，以及阳光、彩虹的键盘，游戏般寻找着心灵共鸣，奏起别样的旋律。他的音乐往往仪式般虔诚，却又充满生活的惬意，仿佛就在你的书房里，你的卧室里，或是你的工作中流淌，似乎相识又有点陌生。它听来有些琐碎，有些谐趣，有些平凡，有些淡雅，也偶尔忧郁，但总能柳暗花明，带领你走出幽谷山底；它似乎凝重，但透着轻松、活泼，又充满思辨。而这一切，来自柯恩不同寻常的生命体验，来自他足够坚强、丰富、安定的内心，来自他对生活的定力和大爱。这无疑是一股地泉般的生命力量——生活要经得起平静，爱要经得起流年。

    听他的音乐，总能感到，“一切虔诚终必相遇”，一切无言总能意会，一切神秘总能还原，一切真实总能呈现。有时，感觉他像一位中医，用敏感而温热的指尖感触着你的脉搏和心跳，甚至内心，于是，浮华退去，真实毕现；有时，感觉他像一位魔术师，轻轻拂去人世的凡尘，让云雾散去，引来阳光雨露，顿时天地大宽；有时，觉得他像远方的知己，呢喃着唤醒你沉睡已久的微妙的感觉，引领着你在喧嚣之外，淡然又庄重地朝拜幸福的蓝天，神清气爽；有时，觉得他就像一杯洗心的老酒，不知不觉中肝胆开张，热血沸腾，带你穿越时空，禅入人心……万物有情的山水，杨柳岸晓风残月，辽阔无边的草原，醇厚质朴的民情，跃然心上，离你远而又近！

    他的音乐连绵回旋，千回百转，余音缭绕。他的音乐平缓而凝重，莫名地让人想起值得把玩的好端砚，细致的石头里载满山川的坚硬性格。他的音乐，总是奇妙，让你心生明净，百思不解，欲罢不能，却又气定神闲。只因，他是把心贴在地上，用目光穿透生命，把旋律植于天地之间，把梦想揉在泥沙之中，把平凡刺青在心头。他用手指连心，让琴键在灵魂中舞蹈，让灵魂与神圣重逢。于是，苦难，失落，猥琐，烦闷，贫穷等等的所有都不再是屏障和隔膜。“一切虔诚终必相遇”。音乐如此，生命中的许多其他，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