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实体书店是中国在城市化进程中文明程度的一个符号。城市能否建立一种气质,气质是否能够沉淀下来,得以传承,这一切相关于城市的书店经营。书店不是一个恢弘的、喧嚣的购物中心,它不见得创造很高的经济利润,但它是一个城市不可替代的都市气质。
我自己生于六十年代,长于七十年代,那个时候没有多少书,西四书店和西单书店都是小时候爸爸每个星期要带我去的地方。包括中国书店、琉璃厂都是我小时候成长记忆中觉得最可信任的地方。我是六十年代后期不多见的独生女,我的父母都下放了,最开始我对书的热爱没有崇高的理由,仅仅是出于孤单和胆怯,我觉得找别人沟通是容易被误读的,但对书来讲,只有你误读它。
我这一辈子是在“书”里面成长,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坐拥书城,等我终于能写书、能够去买书时,我就看中墙上满满的书。现在虽然在网上能查到很多资料,但是坐拥书城这个梦想,还是我生命里踏实的事。如果不是纸质文本捧在手里,没有触摸的质地,我们怎么能有文本阅读的快感?所以我查阅资料时使用电子的媒介,但在读书时,一定是读纸质版本的。
纸质阅读关乎中国社会转型时期民族文化习惯的养成。我的身份是一个老师,也是一个母亲,面对我的学生和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们是只会看电脑、打游戏的一代人。社会转型时期对书的信任是一个民族性的传承,也是一个人理性的培养。因为书的阅读过程比上网要寂寞,它没有那么多人的观点左右你,不会使人瞬间盲从,它会培养一个人的独立性。读书有着个人成长中一种寂寞的仪式感,比网络、微博要寂寞得多。因为书籍是逻辑阅读,它让我们从碎片化信息的即时消费中解脱出来,进入一种深邃的、可以触摸历史、尊敬别人灵魂的逻辑阅读。
今天的中国社会有着庞大的信息阵,人们在其中往往失去了对人的尊敬和信任。我们今天有多少不信,有多少怀疑,有多少抱怨,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转型时期社会矛盾没有解决吗?其实也关联于很多习惯的养成。一个真正能够深邃地在实体阅读和纸质文本阅读中去触摸别人灵魂的人,有的时候会油然而生内心深深的敬意。
为什么说纸质阅读关乎转型时期民族文化习惯的养成呢?此前我们要链接一个世纪的坐标,整个二十世纪我们完成了太多的价值颠覆,但没有完成价值建立。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从封建体制的颠覆到传统思想体系的坍塌,上世纪八十年代刚要建立新价值的时候,拜金主义就进来了,消费时代猝不及防全面来临。所以我们在多元的消费方式中好像进入了一个大游戏场,获得了一种物质文明的丰硕,但是人们内心的空白、用一个世纪完成颠覆的这个民族文化灵魂的空白却没有建立起来。我们的未来交给年轻人,我真的希望他们热爱阅读。
文化习惯的培养是需要过程的,也需要载体。实体书店正在变成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有默契的文化场所、一个读书人的圈子。这是一种养成,书店的功能绝不仅仅是卖书,它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引领,是一个人价值观判断的提升。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确实需要更多的实体书店去引领纸质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