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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腊月，“新年怎么过？”、“春节回家吗？”这些耳熟能详的招呼声，渐渐代替了平日的“您好”、“吃了吗”等习惯问候语。年味，此时此刻便无声无息地漫进了人们的心田……我倏然如同闻到儿时故乡的年味，浓浓烈烈的、悠悠长长的、其乐融融的……
我的故乡在桂中偏西北、云贵高原南麓大化县都阳山余脉的福禄山中，这里散落着几十个壮村瑶寨。不知哪朝哪代，壮族、瑶族这两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在这里开荒种田，建立起自己的家园，世世代代在这山中繁衍生息，辛勤耕耘，自强不息。和其他民族一样，他们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自己的风俗习惯，年味也大不同。
曾记得，儿时故乡的新年，是从腊月廿三的小年开始的。小年前后的福禄山，是一坛流溢芳香的醇酒。家家户户的猪栏、羊圈里，年猪鼾声如雷，肥羊咩咩连天，鸡鸭欢歌声声。屋檐下，摆开雪白晶莹的旱藕粉丝，吊起透着喷香的笋干和一串串灼眼诱人的红辣椒……故乡的新年，处处散发出年节临近的芬芳。春的播种、夏的耕耘、秋的收获和冬的贮藏，伴随着四季挥洒的汗水，酿就福禄山年味浓酽的喜悦与四溢的香甜。
福禄山中的新年，过的是一种心境。这时女人不太像女人：衣物裹得太厚，面颊遮得太严。但手最勤、脚最快。晨鸡未啼，挑水桶的女人，早已喀吱喀吱地走在雾霭里；晨曦未露，庄户人家的火炉已火光闪烁，村妇们敦厚壮实的身影，便在窗户纸上神神秘秘地摇曳。这时的男人更像男人：衣物可以不多，但喝酒吃肉，却来得更慷慨大方，几杯玉米酒、红薯酿喝下，潮红便涌上面颊来，心就更急、话就更多了。说年景，讲活路，总结得失，唠叨来年的打算，开心处，仰天便吐出一长串不假修饰的朗朗笑声：叙艰辛，道悲愤，抨击不平，诉说世事沧桑，动情时，便把酒临风，长歌当哭，肆意汪洋……
福禄山中的新年，夜晚很黑却最温馨。一家人围着旺旺的炉火，用两面泛着光泽的粽叶包年粽，用彩色纸剪窗花……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尽情享受着安详与亲情。女人好不容易坐下来歇一歇，双手却闲不住，一针一线织寒衣、纳鞋底；男人则掏出挣来的票子，细细地数给女人看，两口子有一句没一句，商量着过年的开销。老人也忙里偷闲，支起长长的旱烟杆，香香地吧嗒着，时不时还捡来柴禾往火炉里添；小孩呢，他们往往膝前人后陪伴着大人度过长长的冬月之夜……
福禄山中的新年，天寒地冻却最多情。居家的人，充满思念与期盼：母盼子归来，妇盼郎回家；羞涩的村姑站在村头僻静处，揪着辫梢，深情地望着渐渐被暮色模糊了的远山，静静地盼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暮色里……福禄山中的新年，更是远方游子归心似箭的日子。月色虽冷，却最牵扯远游人的心。他们思念故乡的亲人，早已急急地踏上回家的路。如果事务缠身，回乡无期，也定会寄上一封家书，捎来暖暖的问候，或挂一个电话，把父母兄弟的身心烘得炭火一样暖热……
福禄山中的年味，是一种团结和睦的气氛。各个村寨，谁家杀了猪、宰了羊，主人便将猪羊的肚肝肠血等，夹杂着煮一大锅，满村满寨，香味飘溢。全村男女长幼，群集一堂，围着八仙桌，欢快地尝鲜一顿。尝鲜宴开席之前，主人先摆羊酱宴、猪红餐，桌上摆上瓷碗，倒上羊酱或猪活血，不分男女长幼，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甘甜醇厚，色美味鲜。亲戚邻里围桌吃羊酱、喝猪血，津津有味，笑语喧哗，气氛活跃。人与人的关系更接近、更稠密了；人与人的感情，更融洽、更浓郁了。
如果说福禄山中最香的年味当属除夕团圆饭，那么福禄山中最有情趣的年味便是大年初一的晨读。每当墙上的老挂钟刚刚敲响零点钟声，第一声新年炮竹就不知从哪个村子里响了起来。接着，犹如炮竹连环，村村寨寨都响起了辞旧迎新的炮竹声。单放的大炮震天动地，连放的小炮噼哩叭啦。此山炮响，彼山呼应，霎时，炮声大作，福禄山沸腾了！两三个小时过后，炮竹声渐渐稀疏下来，代之而起的是朗朗的读书声。
那一刻，从一家一户到整个村寨，处处都响起了读书声，甚至能从山的回音中，听到邻近村寨的读书声琅琅传来，福禄山处处书声朗朗，犹如炮竹声声；像三月里稻田中响起阵阵欢乐的蛙鼓，似有交响乐队在演奏，声音由缓渐急，由急而狂热，甚至经久不息，美的旋律在群山中回荡、汇合……
晨读者，以寒假在家欢度新年的中小学生为主，还有教书先生、爱读书的青年男女和中老年人。当他们放够了炮竹之后，便在氤氲的硝烟中，伏案挑灯，打开书本，清一清嗓子，便专心地读起书来。一两个钟头以后，读书声便渐渐小了，福禄山又归于寂静。其实，此时无声胜有声——原来，读书的人很注意读书方法，他们把读、写、算与思考等结合进行，停下朗读，他们便各自在自己的书桌上练习写字、做习题，有的就某个问题静坐凝神思考。
故乡人说，大年初一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养成习惯。这一刻，读书的人们正趁着大年初一早晨空气清新、精力充沛、注意力集中、记忆功能良好，把各方面的知识储入大脑，深刻记忆；还要借初一晨读，养成爱读书、爱学习的好习惯，磨练勤学苦练、深思静悟的毅力。东方欲晓，沉寂一时的读书声再次响起，如退潮的海水再次涌来。霎时，福禄山再度沸腾起来。直到主妇将刚刚煮好的糯米粽端到桌上，让晨读的家人吃，把刚才所学到的知识“粘在肚子里”，初一晨读才告结束。
故乡福禄山中的年味，年年都是那么浓，渗透着融融的亲情，涌动着浓浓的喜悦，浸润着深深的祝愿。浓烈的年味里，凸显着新农村的丰饶与富裕，折射出老百姓生活的和谐安康、美满幸福，更张扬着故乡人对老祖宗创造、积淀和传承的民族文化的继承。（沈向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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