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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02月01日 星期五

    苍天般的阿拉善

    作者:陈世旭(南昌) 《光明日报》( 2013年02月01日 16版)

        阿拉善,五彩斑斓之地,贺兰山下的广袤漠野。

        我骑着追风的马匹,刹那就是千里。千年的云雾,千年的明月,千年的瀚海与绿洲。一座座烽燧与寺庙,一行行大路与树木,一声声琴弦和谣曲,在我身后退去。我越过时光和历史,书籍和建筑,去赴美丽阿拉善的约会。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遥远,阿拉善就有多么遥远。

        沙漠、戈壁、山峦、丘陵、湖盆、滩地,起起伏伏。贺兰、合黎、龙首、马鬃,山山连绵。雅布赖把阿拉善分为两半,黄河流过乌索图和巴彦木仁苏木。巴丹吉林峻峭的金字塔,是我国最高的沙山;腾格里和乌兰布和的沙丘链,新月一样流动。戈壁与山脉相间,湖泊和草滩分布。贺兰山削弱了来自西北的寒流,古老的居延海绿草如茵。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多彩,阿拉善就有多么多彩。

        阿拉善有金有银有水晶,阿拉善的煤是黑宝石;阿拉善的骆驼最多,白骆驼世界罕见;阿拉善的梭梭是沙漠人参,世上的种子没有谁比它发芽快;阿拉善的光、热、风贮满一年四季,永远用不完。一望无垠的大沙漠,是全世界唯一的沙漠地质公园。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古老,阿拉善就有多么古老。

        额济纳河畔一万年前就住着人类。古居延连接了东、西石器文化。历代北方民族在贺兰山、曼德拉山、龙首山留下的岩画数以万计。

        秦扫六合,阿拉善设郡;汉戍边屯田,居延、休奢置县;唐迁安北都护府,于额济纳旗境内。安史之乱,河西走廊中断,居延成为长安与西域的“草原丝绸北道”。清康熙正式设旗编佐,阿拉善再也没有离开华夏的版图。

        黄河岸边、兰山要塞、史前遗存、商周遗址、古郡重镇、长城关隘、屯田炼场、汉元墓葬、黑城文书、岩画汉简、亲王府邸和黄教寺庙,铺就了阿拉善的灿烂画卷。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执著,阿拉善就有多么执著。

        一千七百七十一年才开始几天,被严寒冻僵的伏尔加河陡然惊起。那个凛冽的早晨,渥巴锡的号令震动了世界。冰雪燃起了熊熊烈焰,17万土尔扈特人同时拔营,烧毁了木殿,诀别客居的异国草原。他们发誓除了佛,不畏惧任何势力,不再臣服于任何帝国。

        哪怕“早晨醒来的时候,几百个围在火堆旁的男人、女人和儿童已经全部冻僵而死去”;哪怕白刃格斗,成千上万战士尸横遍野;哪怕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牲畜,“其幼孩有无一丝寸缕者”。(英·德昆赛《鞑靼人的反叛》)

        风云未息,铁蹄犹响,壮美的河山孕育壮美的华章。横天的雁阵无可阻挡,执著的儿女谁能奴役!传奇的壮举早已成为古典,土尔扈特人的名字,依旧在风中呼唤。我在苍茫中望断你的背影,色彩与意象在契合中链接。从此,我的世界,永远有一片憧憬的天空,和你飞翔的幻影。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长久,阿拉善就有多么长久。

        历史的滚滚风沙,填不满文明的遗痕。一个古老民族的意志,将沧桑定格在摩崖。粗粝坚硬的线条,刻满铁色的石壁。比甲骨文更古老的文字,是远古人们凝视的眼睛。曼德拉山上的岩画,是石头上的史诗。穿越时空隧道,传递上古文明的密码。蓬勃生命的景致,从容浮现。童稚般的原始表达,让黑色的玄武岩熠熠生辉。一个简单的过程,一种无敌的形式。每年,每月,每天,无声息的戗戮及孕育,和岩石对视,完成一次涅槃。点石成金,走完平凡到非凡的过程。岩画使曼德拉山永远活着。

        海市蜃楼时起时灭,额济纳金红的胡杨宣示大漠的坚贞。烽火般燃烧的层林,演绎着不朽的情怀。为着与梦想和永恒相守,在高高低低血一样的婆娑中如火如荼。凄美苍古的容颜,在朝霞与落日中矗立千年。

        无边的瀚海滚动着死亡的峰谷,只凭本能生根长叶。仰面阳光辽阔的瀑布,与蓝天与白云为伍。粗糙残酷的风和冰雪,可以让你赤裸龟裂,却无法阻止向天空的张扬。三千年的黄沙,伏在脚下;三千年的狂风,吹不死新芽。肌肤伤痕累累,年轮却清晰无瑕。虬曲嶙峋的枝杈,诉说着曾经枝繁叶茂的辉煌。

        生就生个绚丽多彩,死也死个傲然挺拔,就是倒下,也是铁骨峥嵘。挺立宁折不弯的脊梁,高举生命不死的旗帜。

        站在戈壁,听胡杨如倾如诉,思绪被血一样的颜色锁住。心灵默默对话,渐渐读懂大漠精灵的气度。拥抱你,我的胡杨!你的坚韧和挺拔,是思想的崇高和神圣。为着对贫瘠与寂寞的承诺,忍耐无尽剥蚀的摧残。无视自然的变迁,意念像磬石固守;无视岁月的轮回,扎根在世人的精神世界。接受漫天的赞礼吧,且看漫天落英缤纷飞舞。

        悠悠的驼铃,响在丝绸古道。谁在西风落日中跋涉,寻找梦里的绿洲清泉?谁在干枯的红柳边,寻找吹羌笛的戍客?谁在驿站的废墟,寻找汉使的车仗?树林中闪过高僧的经筒,敖包边飘摇胡姬的舞衣。戍边的兵士埋骨黄沙,留下风干的遗骸。戍楼的石垛老了,空旷的箭眼和挂过号角的铁钉,抹上了岁月的锈迹斑斑。

        哪里是黄河万里涛?哪里是杨柳花开的中原?沉默的颦鼓,记录了曾经的哀叹。

        天高云淡。繁茂的骆驼草是一蓬蓬饥渴的祈盼,壁立的钻天杨摇曳着喜怒哀乐。夏季的野草疯长,掩埋了古时的路标,里程望不到终点。

        有袅袅炊烟升起,远远飘在大漠深处。稠乎乎的乳汁,流淌着温度。少妇柔情的手,摇响深井的水声。最牵动旅人眼睛的,是毡房黄昏时的马灯。灯下会有篝火唱歌,灯下会有烧酒羊肉,灯下会有英雄系马,灯下会有壮士磨剑。心里藏着密密的小径,宛若岩壁爬满了青藤。沙尘中演绎着风花雪月,浪漫书写于草叶。

        这是一次豪迈的旅行,谁会沉溺于如铁般的感伤?马上男人淡定的眼神,穿越人世的天际线。荒芜是古老的梦呓,倔强的脊背,背起岁月谆谆的嘱咐。

        驼队行走的路,希望就是指南。哪里有驼队,哪里就有希望。无论风沙如何弥漫,都能把目的地找到。穿过沙漠,越过冰川,面对如血的天宇,即便站成一块化石,也要给后来者留下风景的华丽无瑕。

        驼背上驮着青绿的枝条,千枝万枝要把春天插遍沙漠。荒野的气息充满内心,从不在任何一种花朵前留连。远古的祖先,曾在这里繁衍生息。铁器撞击岩石,钻木取火的声音直击大地的胸膛。毁灭与死亡,不能阻止拓荒的脚步。陡峭的悬崖,有日头浑圆的光辉。驼铃在风中讴歌,跟着理想就一定能把春天追着。

        驼队到来之前,百鸟已经站定,在戈壁披挂疾风,和种子一同守望。驼队全部的命运,都与沙漠有关。青春在烈日下暴晒,风华在沙漠里流失。额头秃了,成了沙漠的荒丘;皱纹密了,成了沙漠的弧线。

        而阿拉善是如此年轻!

        遍地有了河流,河边有了森林,森林里鸟兽和鸣;一条条道路纵横,一座座城市耸起,城市里灯红酒绿。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

        贺兰山下的广袤漠野阿拉善,五彩斑斓之地阿拉善!

        (作者为新时期文学代表性作家、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江西省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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