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市场经济时代的诗人所秉持的立场,似乎必然站在对抗和反叛的位置上,否则,只有向世俗缴械投降。对抗和反叛,导致远离主流退出中心,处于边缘和角落,当代诗歌的卑微身份与尴尬处境就这样被认定。总之,末日情绪在诗歌领域滋长蔓延,并像传染病一样扩散到整个文学界,至少在表象上是这样。
但从本质上说,诗歌的现状似乎还没有那么悲观和可怕。首先,诗歌的飞翔属性决定了她不可能遁形匿迹,总能在时代或隐或显或大或小的空间中顽强地生存,正如飞翔的云雀比靠近人群的鹦鹉更自由更安全一样。其次,即使在西方,由工业社会进入后工业社会的一百多年时间里,诗歌也并没有死亡与失踪。恰恰相反,二十世纪是世界性的伟大诗人接连出现的时代,从艾略特、叶芝到布罗茨基、帕斯等,二十一世纪前十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人占了近乎一半。实践表明,诗与诗人的存在并不选择或依赖于所处的时代。正如有论者提出的,从艺术永远抗拒与超越着平庸现实的意义上讲,可能“诗人在民主社会、贵族社会、共和国、绝对或温和君主国中都各得其所”。从另一个角度看,市场经济的冲击解除了诗歌身上的部分绳索,假如不在意经济活动所造成的不平衡压力,一个不依附于权力话语的诗人的处境与状态,无疑要更加惬意舒畅、平实自然。
工业化或后工业化时代,没有某种权力强迫以生产成批产品的方式来生产诗人与诗歌。由于现实焦虑感往往最先呈现于诗歌作品中,因此少数意识到与表达出思想的诗人,犹如人类这一巨大有机体清醒的头脑部分,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这些诗人成为现代社会的精神英雄。后工业化时代,信息与技术导致实用主义高度泛滥,扼制了人的思辨的自由,譬如世界在某种程度上被广告、影视、画报、大众摄影所图象化,消解了多重启示的形象性;广泛流行的、庸俗的艺术显示出机械化与商业化,但从个别、具体的角度认知,机器与科学又给人的思辨以更大的自由,换言之,信息与技术给诗歌对现实的体验与表达提供了重要依据。我们从构成、犹疑、追问等词汇中,就能感受到强烈的现代诗性意味,特别是从后现代诗歌艺术的无中心、多元、任意性等,完全可以体会到诗与诗人天然的独立与创造的秉性。所以不难理解,诗歌在表象上并不由多数群体来体现,只由少数个人获得与完成。现实也许对于一个诗人是苛刻的,一个诗人能够用平常的方法解决衣食问题,在这个基础之上,他也就不再被世俗理念所遮蔽,不再被庸常思维所左右。
从诗的本体立场出发,当下诗歌应在的位置与实在的位置已经接近契合。有论者曾提出诗歌相对物性与大众现实的“自觉游离”,寻求边缘生存的真实性和彻底性,并引用但丁《神曲》中的“地狱第一圈,即候判所”来比喻这种边缘性生存的状态。“在这里,有许多人,都是眼光平正,富有威权的神气;他们说话少而声调柔和……”也许真的没有必要喋喋不休地哀叹和鼓噪,边缘性可能正是诗歌的最佳生存状态。
时代的迁变为诗歌挽留了最后一群赤子。诗歌的腹地还有一些踽踽独行的人,这些混迹于民间的诗者,在为语言保留着不轻易示人的族谱。这匿于滚滚红尘的王者,与书籍约谈密谋,操持古老的审美约定,在星光下结构活动的句子,构建美文的保留区,坚守当代汉语中灵泛的家园。这是一种虔诚,一种追诉,一种期许,一种怦然心动的快慰。澄明的诗境像悬于夜空的圆月,清朗、细腻、洁净,需要摒弃杂念悉心体会,就像抚摸自己最初的皮肤,纯粹、柔弱、敏感如弦。
对一个现代社会中的人来说,要真正触到诗歌的翅翼,感受与领会到她的力量,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事情已是这样,事情本应是这样。
(作者单位:哈尔滨市人大常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