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系年》与息、楚史事初探

    申超，男，西北大学历史学院2011级博士研究生。本文出自博士论文《清华简与西周及春秋若干史事考》。

    博士导师：西北大学教授田旭东

    通信评委：中国孔子研究院教授杨朝明  美国达慕思大学教授邢文

    清华简《系年》分为23章，其中部分内容记载息妫事迹，笔者拟就围绕息妫事件，比较《系年》与传世文献记载的异同，并说明息国灭亡在楚国发展过程中产生的积极影响。

    文献辨疑

    清华简《系年》第五章涉及息、蔡、楚三国史事，为方便讨论，现将简文以通行字体照录于下：

    蔡哀侯取妻于陈，息侯亦取妻于陈，是息妫。息妫将归于息，过蔡，蔡哀侯命止之，曰：“以同姓之故，必入。”息妫乃入于蔡，蔡哀侯妻之。息侯弗顺，乃使人于楚文王曰：“君来伐我，我将求救于蔡，君焉败之。”文王起师伐息，息侯求救于蔡，蔡哀侯率师以救息，文王败之于莘，获哀侯以归。文王为客于息，蔡侯与从，息侯以文王饮酒，蔡侯知息侯之诱己也，亦告文王曰：“息侯之妻甚美，君必命见之。”文王命见之，息侯辞，王固命见之。既见之，还。明岁，起师伐息，克之，杀息侯，取息妫以归，是生堵敖及成王。文王以北启出方城，圾肆于汝，改旅于陈，焉取顿以恐陈侯。(《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

    类似记载还见于相关传世文献，可分为两组：以《左传》庄公十年及十四年、《国语·周语中》、《史记》之《管蔡世家》和《楚世家》为一组，以《吕氏春秋·长攻》、《列女传·息君夫人》为一组。从史料价值来看，第一组文献显然较为可靠，其中《左传》成书于先秦，《史记》中关于先秦部分的记载也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结合清华简《系年》第五章，更印证了这一说法的可能性。不过，清华简文与第一组文献记载并非完全一致，彼此之间还有四个环节不同。

    第一，《左传》、《国语》韦昭注作“弗宾”，《史记》作“不敬”，《系年》作“妻之”。清华简整理者认为“弗宾”、“不敬”意思相仿佛，都是说有轻佻的行为。简文言“蔡哀侯妻之”，与《左传》、《史记》不同。从语气上来看，“妻”较“弗宾”、“不敬”更为严重。结合息侯的反应来看，当以清华简记载为佳。如果只是一般的不礼敬，息侯与蔡侯毕竟是同姓且为亲戚关系，似不至于必欲灭其国而后快，息妫先后遭到息侯、蔡侯、楚文王、令尹子元的争抢，其必有倾国倾城之姿。此事极有可能是蔡侯贪图息妫美色，乘机妻之。息妫受到蔡侯侮辱，回息国后告诉息侯，息侯大怒，鉴于实力不足，决定联楚灭蔡。

    第二，灭息时间、方式有差异。《左传》庄公十四年作“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灭息”。《系年》作“明岁，起师伐息，克之，杀息侯”。《左传》记载庄公十四年楚王以食入享的名义，借机灭息；《系年》则将灭息事系于俘虏蔡侯之次年，认为楚王起兵伐息。杨伯峻先生指出庄公十四年 “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灭息”当属于前数年之事，此年息妫已生二子，此说可从，《系年》简文则为此事提供了确切的年代。关于灭息的方式，亦当以《系年》所载为是。如依《左传》庄公十四年，楚王通过“以食入享”的名义灭息，与事理不合。因灭息需要动用军队，楚王仅凭“以食入享”的借口率大兵压境，要避免息国君臣的疑惑极为困难。如从政治军事层面考虑，楚王在击败蔡军、俘获蔡侯之后，修养生息，再于次年举师伐息的可能性更大，《系年》记载楚王专门兴兵伐息之说较为合乎情理。

    第三，楚王对待蔡侯的处理方式不同。《左传》庄公十四年作“楚子以蔡侯灭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史记·楚世家》：“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史记·管蔡世家》：“哀侯留九岁，死于楚。”今按当从《楚世家》、《左传》。《左传》庄公十四年记载楚王为取悦息妫，将息国之亡归罪于蔡侯，兴兵击蔡。《楚世家》谓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与之相合。若按《管蔡世家》谓楚文王虏蔡哀侯以归，哀侯留九岁，死于楚，则楚王直接惩治羁押在楚的蔡哀侯即可，便无出兵伐蔡的必要。据《楚世家》、《左传》及《系年》，可推测鲁庄公十年，蔡哀侯在被俘之后为自保，极力称赞息妫之美，将楚之兵锋引向息国。楚王灭息后，曾将蔡哀侯放归，为对息妫有所交代，便于庄公十四年再次伐蔡。

    第四，蔡侯强留息妫的理由不同。《系年》作“以同姓之故”，《左传》作“吾姨也”。《左传》僖公二十四年：“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可证息、蔡确同为姬姓国。蔡、息皆娶陈女，息妫是蔡哀侯之姨，《系年》第五章、《左传》庄公十年、《史记》卷35《管蔡世家》的记载一致。蔡哀侯强留息妫的借口是“以同姓之故”还是“吾姨”，尚难确定，或二者兼而有之。《左传》庄公六年：“楚文王伐申，过邓。邓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楚文王是邓曼之子，邓曼与邓侯是姐弟或兄妹关系，因此邓侯称楚王为甥。观邓侯止而享楚文王的理由即为“吾甥也”，可知《左传》庄公十年蔡侯以“吾姨也”强留息妫较为合理。蔡侯要留的对象是息妫，其借口当是阐述与息妫的关系，因此托辞息妫是其姨，止而见之。

    通过对比论证，《系年》与传世文献既可相互印证，又可相互补充，从而使息国史事更接近历史事实。

    息国之亡对楚国的影响

    后世楚王对楚文王十分尊崇。《左传》庄公十四年:“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灭息。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宣公四年: “王使巡师曰：‘吾先君文王克息，获三矢焉。伯棼窃其二，尽于是矣。’鼓而进之，遂灭若敖氏。”楚庄王，《左传》称其名作“熊旅”，《史记》作“熊侣”，乃是穆王商臣之子，商臣是楚成王之子。伯棼即子越椒，也称斗椒，是若敖氏的后人。面对若敖氏的反叛，楚庄王在极其危急的关头宣扬文王克息之事，以明自身为楚文王法统所在，鼓舞士气，最终战胜强大的若敖氏，稳固了楚国政权。新蔡葛陵古城出土的楚简亦反映楚文王在历代楚王中的特殊角色。

    息国灭亡对楚国产生深远的政治、军事影响。灭息之前，楚国的实力已经逐渐膨胀，《左传》桓公二年：“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说明鲁桓公二年，蔡、郑两大诸侯国已对楚国的发展感到畏惧不安。《左传》哀公十七年“实县申、息”说明息国灭亡后，被设为县。从此息县成为楚国向北扩张的重要据点和稳定的兵源地，使楚国的军事实力大为增强。息国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楚文王灭息的军事行动无疑为楚国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战略空间，更为楚国军事力量增添了新血液。息县之师战斗力较强，人数较多，在楚国争霸中原之际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如《左传》僖公二十五年：“秋，秦、晋伐鄀。楚斗克、屈御寇以申息之师戍商密。”此乃以申、息两县之军队抵御秦、晋两国之兵。《左传》成公六年：“晋栾书救郑，与楚师遇于绕角。楚师还。晋师遂侵蔡。楚公子申、公子成以申息之师救蔡，御诸桑隧。”这是以申息之师单独抵御晋军，可见息县之师的战斗力不弱。《系年》在记息国被灭史事后，接以叙述文王北出方城，取顿恐陈的事件，说明息国被灭后有利于楚国北出扩疆拓土。

    综上所述，通过《系年》与传世文献的对读，使得息国被灭的史实能够更加清晰展现出来。楚国占有息国是一个关键契机，不仅扩充了楚国的实力，还进一步打通楚国北上争霸的道路，为楚国在春秋乃至于战国始终保持大国地位打下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