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工笔人物画这一中国最古老、最先发展成熟的绘画艺术,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丰富完整的技术语言,穿越数千年时空,异彩焕发,热势不减。古老又年轻的工笔人物画的现代性诉求,受到广大工笔人物画家的关注,许多年轻画家投身到现代工笔人物画的创作实践中,表现出不容低估的创作潜力,但也毋庸讳言,现代工笔人物画“创新”行进中的“陷阱”已经形成,踏入误区的也并不鲜见。
其一,创新求变的准备较差,传统的根基不深,“营养不良”又急功近利,难以真正“走出来”。工笔人物画创新难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这一画种传统太丰厚。工笔人物画是我们民族从自己的文化土壤中培育出来的民族画种,极具特色、体系完备,欲求新变,常会出现“崔颢题诗在上头”之窘状,不知从何处突围。其实,只有真诚投进传统工笔人物画的怀抱,汲取足够的营养,咬住传统不放松,勤奋善思,熟悉理解传统工笔人物画的精髓,扎实掌握技法,再求新变,方能从传统中走出来。夯实传统,再谈创新,就是创新的最好捷径。同时,创新求变,还需要画家具有较为深厚的文化修养。画家能“守静笃”,心无旁骛地执著于自己钟情的艺术,勤奋刻苦,才可能“创”出真正的“新”来。但当前不少“创新者”没有意识到学习优秀传统的重要,也不想沉浸于优秀传统,懒于下苦功,创新求变的条件、实力不够,而又急功近利,匆匆去试验“新潮的绘画语言和笔墨”,结果造成艺术形象的“营养不良”——线条羸弱,设色混乱,构图荒唐,作品中缺失气韵和境界。社会生活节奏越快,工笔人物画“慢功夫”的属性更应当“岿然不动”。工笔人物画姓“工”,需要画者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来不得半点浮躁。浮躁的心态留在宣纸上的必定是浮躁的境界、线条和色彩,作品还有什么“创新”可言?
其二,没有冷静坚守工笔人物画的优秀传统,有画种特质弱化、“母体基因”丢失的倾向。工笔人物画要创新,或可师古拓今,以优秀的传统语言反映当代生活,表达新的审美取向,让传统和当代文化精神融合;或可借西济东,把西画语言融入传统中,变成一种新的语言形式;或从姊妹艺术、民间艺术中吸取营养,以丰富自己的绘画语言。不管怎么变,中国工笔人物画画体的基本属性不能“脱胎换骨”,优秀传统更要坚守继承,如以线造型、以形写神、随类赋形等。如果把这些画种特质“变”掉了,那还算中国工笔人物画么?
不少“创新者”对工笔人物画的优秀传统技法程式不屑,以为是束缚创新的桎梏。究其实,这些“程式”是历史积淀下来的艺术规律,有些涉及到工笔人物画基本的表现原则,你可以拓展它,但那一定是在冷静坚守继承前提下的拓展,不然就会弱化工笔人物画异于别的画种、异于别国文化艺术的独立品质。有些“创新者”淡化写实,只重视“艺术感觉”,不关心传统文化根基,一头栽进了时髦的“玄虚”,艺术语言混乱苍白,那不是真正的创新,充其量是一个“艺术玩家”。有的“创新者”有意追求“超写实”的油画感,或有意靠近日本的浮世绘美人图,细致香艳,却无甚意韵……这些“创新”背离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丧失了中国工笔画的基本特征,是一种“伪创新”。其“病根”,是“创新者”没有摆正突破传统和冷静坚守优秀传统的关系,也是对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不自信的表现。
前辈大师对继承和创新有着深刻的认识。潘天寿先生很早就提出了“高峰意识”,断言中国画处于东方绘画的最高水平,主张在与西画体系双峰对峙中有民族的自豪和自尊。李可染先生主张坚定地把立脚点确立在中国画家的民族自信心与艺术水准的不断自我提高和完善之上,认为有漫长历史积淀和民族传统的中国绘画艺术,就其艺术性而言绝不比任何民族的任何艺术种类逊色。他们向我们指出了一条创新正道:工笔人物画的新变,是继承中的新变,是以民族文化自信为前提下的稳健的新变。我们要冷静坚守,决不能动摇优秀的传统根基,始终保持工笔人物画的独立品质及优秀的中华民族的传统审美境界。
其三,把形式的创新当成创新的全部,忽视了工笔人物画的“写意精神”,作品缺乏精神内涵,意韵境界不深。中国传统工笔人物绘画虽然讲求造型,但写意仍然是主导因素,“传神”是其主要目标,所有技术手段都是为写意传神服务的。但这个基本常识被许多创新者忽略,许多所谓的“创新”作品缺少精神内涵,过分追求写实,拘泥细节,把细致推到极致。画人要毛孔毕现,衣络织纹勾画了了;画瓷器,青花纹饰、釉色、开片,要“逼真”得能分辨出哪朝哪代,唯独没有画家的精神意蕴,概念化、制作化倾向凸现。究其实,工笔画的写实,不仅是表象的形似和细致精微,更应该强调本质的真实性表达。要做到这一点,须臾离不开写意精神,只有“情化”了表现对象,才赋予了他们鲜活的生命,否则就是对表现对象的复制或刻板的拍照。这种“逼真风潮”的本质,是这些画家对中国画的精神本质不甚了解,而将自己变成了执著于形而下的画匠。当下年轻工笔人物画家写意精神的缺失,与当前中国美术院校对学生过分强调作品“个性化”有密切关系。强调作品个性化无可厚非,但严格要求学生打好扎实的传统绘画基础,真正理解中国画艺术的精神特质也许更加重要。而商品性的特别放大,画家群而趋利的社会现实,更使工笔人物绘画趋于甜腻和媚俗。这种现象已与“高扬写意精神”绝缘,更无创新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