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岩：最深的夜最亮的灯

    “无所畏惧，不是认为前方没有荆棘，而是已经有了抵抗疼痛的能力。如果我会觉得疼痛，就算身上刺满荆棘，那么我仍旧会选择微笑。”8月24日，刘岩在微博上写道。

 

    4年前的7月27日，正值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前夕，鸟巢体育场里，独舞《丝路》正在紧张彩排着，灯光汇聚在巨幅画卷上，“飞天女神”仙袂飘起，欲抽身飞去，谁料到，一秒钟的技术误差使得她从3米高的“画卷”上重重落地。这一刻，彻彻底底改变了这个舞者的命运。

 

    她，就是刘岩。那之后，生活必须与轮椅为伴。尽管她还是微笑自若，但谁都想象不出，这个生命，曾经那样鲜活而灿烂。

 

 生命急转弯

 

    这次她还是表演舞蹈，却是坐在轮椅上完成的

 

    前不久结束的伦敦奥运，叩开刘岩的全部记忆。

 

    3岁时，爷爷奶奶给体弱多病的她从“刘楠”改名为“刘岩”，寓意如岩石般结实茁壮。9岁学舞，起步较晚的她凭着过人的天赋和努力的汗水，在人生的舞台上越舞越高，越舞越美。

 

    《胭脂扣》中风姿绰约的如花、《橘子红了》里顾影自怜的秀禾、春晚舞台上《岁寒三友》里傲然独立的红梅……刘岩饰演的这些动人角色，让她斩获了双“文华奖”、“五个一工程奖”、“全国舞蹈大赛金奖”等舞蹈界的顶级奖项，为她赢得“刘一腿”、“把上舞皇”的称号，也使得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张艺谋将目光落在刘岩身上，决定让她出演开幕式上唯一一支独舞《丝路》里的飞天女神，并定为A角。

 

    舞蹈是残酷的艺术。对于刘岩而言，这份残酷更深一层。舞蹈将她推向了事业顶峰，也让她跌下了舞台。7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医生对她的诊断是T12神经完全性损伤，这就是说，刘岩将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能用双脚跳舞。

 

    舞蹈生涯就这样完结了？人生就这样完结了？受伤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朋友们投来惋惜目光，刘岩却在忍受巨大痛苦的同时告诫自己不要软弱，要真正坚强起来。“阳光地面对生活是我的责任，因为我要对父母负责”。

 

    受伤后的半年里，刘岩是在医院度过的。那是最难熬的日子，双腿完全不能动弹，每天要在别人的帮助下做三四个小时枯燥的康复锻炼，胸口的麻和痛时时烦扰着她。那时的刘岩，心里像长了草一样被抓挠着。她暗暗跟自己较劲，宁愿相信，只要努力治疗，总有一天能够再次站起来。在梦里，刘岩无数次看见自己踮着脚站了起来；但是日复一日，毫无起色，双腿始终不能活动，无情地将一个充满幻想的女孩儿推向了冰冷的现实。

 

    “我能不能好啊？什么时候能走路啊？应该有可能站起来吧？”刘岩每天都会不停地追问父母。他们很难受，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女儿，他们不忍心将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不忍心看到她在身体受伤后心灵也受到重创。

 

    “心理健康的根源，优胜劣汰的关键，生活是否幸福，都决定于如何面对无常的变化。”在身体受到束缚之后的那段时间，刘岩读了很多书。在《可可·香奈儿传》里，刘岩看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香奈儿，她不因出身卑微而自弃，在坚定的信念支撑下受挫后东山再起。心理学书籍《生命转弯处》使她明白了，生命总是不断经历着转变，变好变坏都取决于一个人主观能动性的发挥，生命正是在转弯中成长起来的。

 

    刘岩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不断积蓄正能量。

 

    2009年11月，人们在舞台上重新看到了刘岩。这次她还是表演舞蹈，却是坐在轮椅上完成的，名字叫《最深的夜最亮的灯》。舞台上的女子，一袭红裙，纤细的双手捂住耳朵，不忍听见这世间过多的评判，身体缓缓地向后仰、向后仰，似在诉说着内心难以名状的痛楚。“最深的夜最亮的灯”，这个主题恰似刘岩内心挣扎纠结的写照。人们不知道，身体残疾的她经历过多少个最深的夜？年纪轻轻就获大奖的刘岩，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舞动，在最深的夜中她有过多少次深深的绝望？现在，她是否找到自己心里最亮的灯？

 

    刘岩毕竟是刘岩。“我现在不再幻想了，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但我仍然坚持康复锻炼，就是坐轮椅也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她告诉每一个人，同时也告诉自己。

 

    即便活在轮椅上，“也要健健康康地活着”。这不是一句空话，刘岩得想办法保持血液循环，让心肺功能保持正常，不让皮肤长时间被压着……刘岩逐渐学会了轮椅上的生存，每周去一次医院，每天出门前锻炼一小时，轮椅上的她，依旧如岩石般茁壮健康。

 

 “灿烂，无边无际……”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成功后，张艺谋第一个感恩刘岩

 

    “在开幕式中，我第一个要感恩的人是刘岩，她是英雄！”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成功后，张艺谋这样表达自己对刘岩的敬意。

 

    意外受伤，使得刘岩没能参加2008奥运开幕式表演，奥运却成为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符号。

 

    “我们更多地关注体育竞技上的‘更高更快更强’，但我理解的奥运精神，实际上是人类智慧、和平、友谊、健康的一个综合概念。在我生命里，它的发酵期会很长，会一直存在。”刘岩心中的奥运精神，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引领着、激励着她前行。

 

    2009年末，刘岩受可口可乐公司邀请，担任加拿大温哥华冬奥会的火炬手。“这是一段特别棒的经历”，尽管已经过去三年，刘岩依然会抑制不住地亢奋和激动。

 

    从北京飞到温哥华13个小时，转机等候两个小时，温哥华再飞到蒙特利尔又要6个小时，旅途漫长，对普通人来说都非常辛苦，更何况是下半身完全无法动弹的刘岩。

 

    蒙特利尔时间2009年12月10日下午4点58分，气温极低，当地人的热情燃烧起冬日的激情。上一棒火炬手陈奕迅点燃刘岩的火炬，他们击掌相庆。400米的火炬传递历程，刘岩是坐在轮椅上完成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人们为奥运，也为轮椅上的刘岩而鼓掌尖叫。

 

    “这短短的400米，人是燃烧起来的，就像跑完步后人会不停地喘气一样，是一种生理反应。”刘岩以另外一种方式参与了奥运，不仅如此，对她来说还有另外的意义，这次出国给她带来自信——坐轮椅也同样可以长途旅行，做好多事。

 

    2010年12月17日，对刘岩来说，注定又是一个难忘而感动的日子。“舞善之行——刘岩文艺专项基金慈善拍卖会”在香格里拉酒店举行。刘岩在蒙特利尔传递的那支火炬拍得35万元，而买主竟是知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杨澜。没想到，杨澜当场把拍得的火炬赠还给刘岩，语重心长地说：“刘岩，这支火炬你要好好收着，它对你来说意义太重大了。”

 

    时间流转到今年7月。7月15日，北京奥林匹克中心区，绿荫掩不住灿烂的阳光，轮椅上的刘岩一袭黄裙，再一次成为瞩目焦点，她字正腔圆地唱出“灿烂，无边无际……”这是大型城市歌舞纪录片《北京祝福你》的拍摄现场，刘岩同其他100多名嘉宾一起为伦敦奥运献唱。

 

    摔伤整整4年的那一天，在央视“奥运梦想盛典”舞台上，刘岩坐在轮椅上翩翩起舞，与台湾演员徐若瑄共同演绎《荣光》，观众为她鼓起雷鸣般的掌声。

 

 “你想干什么比你能干什么更重要”

 

    她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做一名优秀的舞蹈教师，去帮助别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从来不后悔选择跳舞这条路。那只是一次意外，我一直这样看待那件事。”面对过去，刘岩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就像战士受伤在战场，我是受伤在舞台上”。

 

    这位受伤的战士，她始终相信有一种方式可以去继续自己的梦想。

 

    深秋的北京，在北京海淀区聋儿康复中心的大教室里，刚学习了街舞的聋哑儿童在排队表演，北京舞蹈学院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对孩子们稚嫩而专注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眼睛里闪着感动的泪花。你很难想象这就是刘岩的课堂，是她给北京舞蹈学院开设的选修课《艺术与社会公益》，她的目的，是让大学生们知道，艺术本身是很有力量的，公益也不只是捐款捐物，一个微笑、一份感动，只要身体力行去做一些好事，就是公益。

 

    刘岩和聋儿康复中心的校长全贵云初识于北京电视台《青年公益心》的录制现场，之后，刘岩就发动各种社会力量来关怀帮助这里的孩子们。说到刘岩，全贵云连声赞叹：“对我们来说，刘岩就是‘好人’的代名词。”

 

    这个“好人”的善行，萌生于刘岩在病床上的感悟。2009年春节前，一位领导到病房探望刘岩，他问：“我做什么可以帮助你？”此时的刘岩，受伤5个月，回答却让人吃惊：“我想去帮助别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刘岩深感，她得到了太多的帮助，这是何等的幸福！她要把这种“幸福”传递下去。

 

    在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的支持下，刘岩成立了“刘岩文艺专项基金”，专门为孤残儿童提供艺术教育。

 

    刘岩特别敬佩舞蹈家杨丽萍，在她身上看到了对事业的那份执著。“虽然我不能再像杨老师那样站在舞台上为大家表演，但是我应该选择杨老师的态度，坚持，一直坚持。”

 

    就这样，刘岩从一个骄傲自信的舞者转变为踏实温润的慈善家。一有时间，刘岩就会去基金资助的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教孩子们跳舞。她鼓励他们，生活总有挫折，梦想不会凋谢。看到孩子们笑，刘岩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这种收获远远超过付出。“他们一次次不懈的努力练习让我感动，我好像看到了儿时的自己，我与这些困境中的孩子们共同成长，我们就像是沙漠中的骆驼草，顽强地生活着”，刘岩说。

 

    2010年，刘岩的人生又现出一个新的希望点，经过层层选拔，刘岩考上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博士，师从舞蹈理论家冯双白，研究中国古典舞手舞，这为她从事舞蹈教学铺平了道路。

 

    “你要相信‘相信’的力量真的很大。”导师冯双白的这句话，带给刘岩很多启示。这次上学的机会彻底扭转了她因受伤带来的沮丧情绪，让原本以为自己不具备考博能力的她忍不住感慨：“生命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gift（礼物），我猛然觉得，天啊，我还行，我其实可以的。”她在微博上和朋友分享：“你想干什么比你能干什么更重要。人生的意义不只是你能做的事，有很多你本以为做不到的，实际上可以通过努力做到。”

 

    去年年底，刘岩参加了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她是最年轻的代表。

 

    “我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做一名优秀的舞蹈教师”，刘岩说，现阶段她很忙碌，很充实，也有压力。她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完成博士论文、给学生上课、组织基金的慈善活动、主持北京电视台的《青年公益心》……“上课、主持、编舞、跳舞，我很享受这些工作”。

 

    “生活非常不容易，每个人都应该活出自己的精彩。我希望能够帮助别人，影响别人，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刘岩深知，她的人生，犹如旋转的舞台，已经从以肢体语言表现世界的那半边舞台，转换到以精神力量奉献社会的另一半天地，这两个舞台，共同构成了她的完整人生，而在这第二个舞台上，她活得更加有声有色。（本报记者 方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