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雍和宫“烧线亭子”

    “烧线亭子”是雍和宫历史上所独有的、独具特色的宗教活动，很多介绍雍和宫方面的资料都将该活动与“跳布扎”（“打鬼”）并列为雍和宫的两大宗教活动。遗憾的是，“烧线亭子”活动已经中断，对此研究、解释的史料亦少见。但“烧线亭子”活动的历史影响却十分深远，其深刻的宗教、思想、文化等内涵，以及在唤起民族记忆、弘扬爱国传统、丰富人文理念、创建核心价值体系等方面的丰富性，都能为雍和宫增添绚丽的色彩，是雍和宫历史文化中的瑰丽奇葩。

    根据《雍和宫志略》等文献记载，所谓“烧线亭子”，是用高粱秸、五色纸和五色线，扎成一个金碧辉煌的凉亭，俗称“线亭子”，再用五色纸糊成一老一少两名古代武士，于每年的农历十二月初七将线亭子和武士供奉于佛殿中的佛像前，众僧诵经祈祷后，再于当日午后将线亭子和武士分别放在水上以火焚化。

    武士老者糊成白面五绺黑胡须，代表南宋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飞，少者糊成一员小将，代表岳飞的儿子岳云；线亭子代表岳飞、岳云父子惨遭南宋卖国贼秦桧等人谋害的地点大理寺监狱风波亭。据当时的僧人讲，将线亭子和岳飞父子纸糊像祈祷焚化后，岳飞父子的忠魂将脱离大理寺监狱而得到超度。

    “烧线亭子”超度岳飞、岳云父子，是雍和宫所独有的宗教活动，其他佛教寺院没有这一仪式。雍和宫为什么举行这样独特的宗教仪式来超度岳飞父子，虽然没有确切答案，但无疑与岳飞的历史地位和重要影响有关。岳飞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家、民族英雄、抗金名将，是精忠报国的光辉典范，自南宋以后受到中国历史上历朝当政者的推崇和敬奉。南宋孝宗追封元官、谥武穆，宁宗追封鄂王，理宗改谥忠武，再改忠文；元惠宗加赐保义；明太祖饬祀历代帝王庙，配宋太祖享，穆宗再谥忠武，神宗加封三界靖魔大帝。

    满清帝王对岳飞的尊崇源于努尔哈赤，他曾将自己的两个子孙改姓为岳。康熙皇帝曾钦赐岳飞第23世裔孙、刑部掌印岳镇九伴朝銮驾和蟒服。乾隆皇帝对岳飞更加崇敬，曾多次到杭州岳飞祠墓造访。清乾隆十五年（1750年）九月十八，岳飞平反昭雪后迁葬纪念日，乾隆皇帝巡视江南返京途中，遣官汤阴岳飞庙祭典，祭文评价岳飞“惟尔公忠秉性，智勇超伦”，赞赏其“背刺精忠，跃马而江淮电扫；旗张岳字，举鞭而襄汉尘清”之壮举，昭示天下岳飞“英风犹在，宜崇奕祀之明礼”，并誓言使其“祠宇长新，饬笾豆之苾芬”。

    乾隆还题诗《经岳武穆祠》，赞扬岳飞“两言臣则师千古，百战兵威震一时。”对岳飞的忠勇善战作了高度评价。岳飞曾有名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平矣”，乾隆诗中“两言臣”即指此句名言。乾隆还作有《岳武穆论》，称颂岳飞“文武兼备，仁智并施，精忠无贰”，强调“以公之精诚，虽死于桧之手，而天下后世，仰望风烈，实可与日月争光矣。”慈禧太后为岳飞题匾“忠灵来泯”，光绪皇帝亦为岳飞题匾“百战神威”。

    由于诸帝的推崇和敬重，清代对岳飞的尊奉和祭祀亦盛极一时，承继历史传统，岳王庙、武穆宫、精忠庙等祭祀场所于各地纷纷建立，同时清代还多次重铸岳飞墓前秦桧等人的跪像。康熙年间，北京金鱼池西精忠街附近建有一座祭祀岳飞的精忠庙，清代该庙“烧秦桧”活动为京城一大胜景。据记载，该庙外有铁铸秦桧夫妻跪像，每年农历正月另塑秦桧夫妻土像，仿火判之制，以煤炭烧之至尽，名曰“烧秦桧”。人竞往观，热闹异常。

    乾隆年间，雍和宫改庙后，是否受乾隆推崇岳飞的影响，或乾隆履行其对岳飞“宜崇奕祀”、“饬笾豆之苾芬”的诺言，作为皇帝家庙而举行“烧线亭子”活动以超度岳飞父子，与精忠庙举行“烧秦桧”活动以火判秦桧夫妻相互呼应，亦未可知。历史是我们取之不尽的精神宝库和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雍和宫“烧线亭子”活动为北京的历史文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它既是一种文化载体，也是一种精神纽带，既有历史作用，也有现实意义。

    首先，有利于培养爱国思想。无论封建帝王需要的是忠君思想，还是需要强化封建秩序，但“烧线亭子”活动，事实上确实能够寓教于行，润物无声，可以唤起民族记忆，使岳飞父子誓死抗敌、精忠报国的思想和观念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产生共鸣，形成共振，并潜移默化，增强人们的国家观念和报国意识。

    其次，有利于增强民族认同感。岳飞是南宋抗金名将、民族英雄，而能够得到金人后代满清帝王的推崇和敬奉，并在清室家庙中得到蒙藏宗教界人士的隆重祭祀，这种不计历史前嫌、超越小我界限的情结，正是民族融合及民族团结的表现和象征，有利于各族人民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化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增强中华民族意识，增强民族认同感。

    而且，也有利于丰富人文理念。精忠庙的“烧秦桧”活动是以惩恶的心态表达人们的情感，而雍和宫的“烧线亭子”活动则是以扬善的情怀寄托人们的祝愿。其中佛家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众善奉行、广积功德等良好理念，通过“烧线亭子”活动得以升华和弘扬，并在不同人群中关联互动，发生作用。

    特别是在当下实用主义大于理想主义、经济利益浓于精神诉求的语境中，整理和弘扬“烧线亭子”活动的思想和文化内涵，注重对人的灵魂的抚慰，可以传递人文关怀，慰藉并净化人们的心灵，丰富人文理念，也可在创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中发挥作用。

    雍和宫的历史和文化广博丰厚，“烧线亭子”活动便是其中生动鲜活的文化遗产，从某种意义上凸显了雍和宫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文化魅力。缅怀历史、挖掘文化是民族传统和人类文明持续弘扬发展的重要途径，“烧线亭子”活动确实值得挖掘、整理和弘扬。

    （作者为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宗教研究所所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