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浓密的披肩银发,一副椭圆形的赭色框眼镜,映衬出老而弥坚的倔强。
十岁离开中国,中年重回祖国大陆,苦苦求索三十年,如今,他又踏上了十年五洲的新征程。
“长征!我把它当成是人类文明对话的一次长征。”关乎整个人类,林祥雄自认责无旁贷。话中的“它”,就是“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
新千年伊始的2000年,为了探讨新世纪中华文化在世界的地位、发展前景和作用,推动中华文化与世界各民族文化的对话与交流,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在北京召开了第一届“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在时任会长费孝通“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化自觉理论引导下,会议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其后,“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先后在香港、澳门、台北和广州等地举办。然而,十年过去了,作为世界论坛,始终未能走出国门。对此,论坛的主办单位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深以为憾。
在第九、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会长领导的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的全力支持下,林祥雄把这个论坛一举带出了国门。2010年12月7日,海外首届“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在狮城新加坡成功举行。一年后,从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又传来消息,由林祥雄资助的第七届“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将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举行。与此同时,67岁的林祥雄发下大愿,要把这个论坛办到全世界五大洲去。
林祥雄,到底何许人也?
作为一个艺术家
“作为一个艺术家”,林祥雄常常以这样的话作为一段话的开头。
也许是因为过于遥远了,童年在林祥雄的追忆中已变得像诗一样:“犹忆童时在乡村的田野里,当妈妈在田里劳作时,我却把树枝当作画笔,在大地上纵情恣意发挥,似乎在追求童真的发泄,但这却是我最早与艺术产生了关系……小学时,更经常在学校的墙壁偷偷地涂鸦,也因此而被学校记下了许多‘艺术创作’的‘小过’。中国乡下的二年小学,幸于美术课程的‘优越’成绩表现,才不至被学校开除,冥冥中,似乎艺术‘基因’让我的学习生涯有着更深远导向!”
由于出身不好,林祥雄一家在那个时代里,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苦难。父亲解放前夕去了南洋,留下母亲、自己和两个姐姐。一家四口被人从家里赶了出来,住在破庙里,下雨都没地方躲。家里没有吃的,好不容易有点米饭,人家来了,就往里面塞一把沙,再也吃不得。母亲被折磨死了。孤苦无依的林祥雄被好心人带往南洋。
一个十几岁的穷孩子开始在南洋闯荡,内中之艰辛可想而知。每天晚上,林祥雄几乎都做同样的梦,梦见妈妈来摸他的头,说:“孩子,这是锻炼你,你要刻苦学习。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这个梦支撑着林祥雄,让他顽强地用艺术来对抗现实的残酷。20岁那年,林祥雄考上了新加坡美专,“一心一意地追求描绘事物景象的‘形似’,相物造形,表现形象之维妙”。美专毕业那年,林祥雄举办了他平生第一次个人画展,开始在新加坡画坛崭露头角。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新加坡生气蓬勃,很快,林祥雄便获得去法国学习的机会。在巴黎的三年间,林祥雄对艺术的理解以及表现方式,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时代风潮的激荡,以及自身的底层视角,也帮助林祥雄逐步形成了自己左翼的政治观和社会观。所有的这些,都反应到他的创作中。他开始以水墨画的笔法画油画,这比著名画家吴冠中来得早。在这个历程上,他们的理解和创作有某种很相似的地方。潮汕地区出生的中国烙印,欧洲的留学经历,加上南洋特殊的文化氛围,林祥雄很快创造出自己醒目的风格。
“如果要在他画幅里面追踪笔墨的来历,你会感到石涛、昌硕、白石、天寿的痕迹,但都不是;又似乎带着西洋现代派画家波乐和迪古宁的气味,但也不尽然。我想,该是祥雄博览百家杰作之后,有意无意间摄取了养分再赋之绢素的结果。他绝不愿做某家的忠仆,更不喜欢当某人的附庸。白石老人曾说过:‘我行我道,我有我法,用我家笔墨作我家山水。’正是祥雄最好的写照。”新加坡艺坛先驱刘抗如是称赞林祥雄。中国当代美学家王朝闻也认为林祥雄的画作上在不断地“贴近东方文化的优良传统”。
林祥雄并不否认自己的东方情怀,毕竟这是他的根。一个画家,如果只是局限于线条、色彩、形象,是远远不够的,那画中所体现的艺术的乃至超越东西方地域局限的人类的灵魂,才是令林祥雄最醉心的所在。所以和一般的画家不一样,哲学、东西方的艺术史,包括世界各地的历史,林祥雄几乎什么都看。他回忆在巴黎的经历:“疯狂地恶补知识,扩大视野,吮吸东西方文、史、哲、艺等的精华,废寝忘食地摸索与创作,不懈地求索与思考。”不仅仅是知识的广泛吸收,林祥雄还从自己曲折艰苦的人生经历中,从对芸芸众生和万千社会的关注中,陶冶出自身的情操和艺术的养分。他曾说:“我这一生经历多了,每一次的失败、打击、折腾。只要这个人不死、不倒,他虽然受苦了,但是在这个经验中吸收了很多人生的道理。而且活得越坚强,虽然生命的浪花充满了鞭痕,可是他活得更精彩。”
精彩的人生,铸造精彩的艺术之魂。这就是林祥雄。
作为一名企业家
1973年,林祥雄从法国回到新加坡。当时的新加坡,正处于经济崛起之时。文化、艺术、文艺工作者,不可避免地都被时代边缘化了。若想以从艺或卖文为生,只有把艺术低级化、趣味化或庸俗化,以便迎合市场需求。林祥雄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去经商,艺术创作则放到业余。对于林祥雄来说,经商是为了谋生,艺术则是生命。二者可以兼顾,但作为艺术家的林祥雄,绝不允许自己用生命向生活献媚。在捍卫艺术的纯洁性上,林祥雄从来都是蒸不烂、捶不扁、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林祥雄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给有钱人设计花园,后来扩大到设计室内装修。做了几年后,林祥雄开始代理意大利陶瓷砖,他给意大利的工厂做设计,再卖回新加坡。后来又搞天然石材,大理石、花岗石等等,这条路跑了二十多年,奠定了林祥雄的经济基础。
作为企业家,林祥雄很辛苦地赚钱;而艺术家的情怀,又让他很慷慨地花钱:帮同道出书,买艺术作品,推动艺术交流。十几年里,林祥雄就这样把他赚的钱差不多都花完了。他支持的包括《乡土》等几本刊物,都因此变得难以为继。面对现实,无论是作为企业家,还是艺术家,林祥雄都感到很无奈。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不能赚了一千块,就支持一千块,得成立一个基金会。这个基金会有一个庞大的资金链,可以源源不断地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大事。
从后来的结果看来,林祥雄注定是一个要做大事的人,不然老天爷不会让那么大一张“馅饼”正好落到他头上。2004年,作为中间人,林祥雄为马来西亚吉兰丹州和中国某集团牵线搭桥,为的是促成吉兰丹州金矿的开发。经过一年谈判,双方签订了合同。没有想到,第二年中方公司却出人意料地撤出了该项目。这让林祥雄一下子陷入被动和尴尬。马来西亚提出两个办法,一是付诸法律程序,控告中方,二是找别人接手。对于前者,林祥雄压根儿未做考虑,因为他绝不能做对不起祖国的事情。2006年,林祥雄在新加坡找到了二位投资者,同时把自己的房子、大楼都卖了,“没问题,天塌下来我当被盖”,他要自己赌一把。前后花了将近两千万美金,林祥雄把金矿开了起来。“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数年的艰辛,2010年7月,金矿浇铸出马来西亚吉兰丹州第一块金锭。这个矿场所找到的金、银、铅、锌等,足以建构一个庞大的未来。2011年10月28日,以中色金矿有限公司为名,金矿在新加坡交易所凯利板(Catalist)挂牌上市,成为新加坡交易所推出新的凯利板矿产、石油和天然气公司上市条例后迎来的首家资源类企业。
终于,林祥雄如愿地建起了他追寻一生的经济帝国。很快,他将自己持有的部分中色金矿股权转到他从事文化公益的创新基金名下。创新基金初建阶段约有近亿元人民币,还将随着中色金矿的扩展而逐年增长,并期待最终有5亿元人民币的基金总额。
这下好了,他可以按他的心愿去做大事了。
作为炎黄子孙
上世纪80年代,借着写生和开展艺术之旅的机会,林祥雄的足迹踏遍了中国的边远乡村。黄土高原同胞的穷困生活,尤其是失学儿童的天真目光,使曾经同样泅于穷困海洋的林祥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林祥雄暗下决心,要尽自己的努力在祖国兴办实业,解决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老百姓的就业问题,更重要的是“救学”,计划在新世纪到来之前建起100所“创新小学”。为此,林祥雄特别设立了创新基金。他在《创新宣言》中写道:“蚂蚁的群体精神与团结力量,令人震惊!萤虫的无私释放,从而点亮了漆黑大地,令人惊叹!飞蛾奋不顾身地追逐光明行为,令人尊敬!母鸟的拼搏御敌护雏,体现了生灵的本质与真理,令人崇拜!”林祥雄从这些弱小者身上读出了充沛的生命潜力,他要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
与此同时,林祥雄在画里,在身上,愈发透露出浓烈的民族味道。刘抗指出,“林祥雄挥毫时所用的工具材料,是采纳中国传统的文房四宝,这样,更有机缘发扬千年古国的风范。”邵大箴评论其画作为“(内容上)有鲜明的民族内容和民族情感,但同时,与之相应的,他的作品的形式语言也相当有民族味道。”
1987年,林祥雄得以直接受教于艺术大师刘海粟,来到中国之后,又结识了李锐、项南、程思远等一大批革命老前辈。这些朴素的中国人,让林祥雄对东方文明有了具体切身的形象理解。他敏锐地感觉到,一个伟大的、跨时代的艺术家,不只是画画得好,关键在于他的智慧,他的人生道德、哲学观、世界观,在于他的生命价值会体现在哪里。长期行走在祖国大地,东方的智慧,尤其是与生俱来的中国式的人生观、道德观、世界观,在他的心里,引发了强烈的认同和归属感。
很难想象,一个潮汕地区出生的人,会对“黄河”这个意象有如此的偏爱。数次前往壶口写生,在黄土地上流连忘返,尤其喜欢冼星海的钢琴曲《黄河》。在林祥雄心里,雄浑奔腾的黄河,早已成了伟大中华的图腾,已经成了祖国母亲的象征,滋养着自己的艺术世界和人生理想。
21世纪悄然来临,北京申奥的成功,加速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风,正在从东方逆向吹向西方,这是21世纪的潮流。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林祥雄愈来愈清晰地意识到,抖擞抖擞精神,大干一场的时间到了。
走在文明对话的长征路上
2006年左右,林祥雄的老朋友,时任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的曲润海找到林祥雄,拜托他帮忙找人把“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带到海外。林祥雄眼前骤然一亮!
东方文化中独特的大同理想,始终像黄河一样一直在林祥雄心中萦绕。林祥雄认为人类文化应该是共享的,不应该独占。每个时代、族群、地域,都有不同的精彩,这些留下来的精华,都是有益的,绝不会是糟粕。这与费老的文化自觉理论不谋而合。
把这个论坛办到国外去,利用论坛把中华文化送出去,让她在多元文明的对话中,绽放独特的魅力。林祥雄越想越兴奋: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就是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大事——一个自己想做、能做又该做的大事吗?!
二十年间的酸甜苦辣陡然间一起涌上心头:一次次回到中国,一次次亏钱——走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正如歌词“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行囊”一样,林祥雄用“一事无成”来概括自己二十多年在大陆寻找商机的生涯。2006年,林祥雄正式放弃在大陆的投资,披着苍苍白发返回新加坡。
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现在看来,这种种的磨难,是为了他具备和拥有承担推广中华文化于世界之大任的筋骨、体魄与心智啊!
于是,他满口答应。当经济状况随着金矿进展的日益深入变得更加有保障时,林祥雄发现,自己似乎是那个将论坛带向海外的最佳人选:雄厚的经济保障;对文化有足够的理解高度和热忱;广泛的人脉和良好的声誉。义之所在,责无旁贷。林祥雄说干就干。
首先必须要有一个机构,2009年8月,林祥雄在家里亲自起草了《有关发起创办“炎黄国际文化协会”刍议》和《炎黄国际文化协会组织机构和文化活动计划草案》。作为创始人,林祥雄众望所归地当选炎黄国际文化协会会长。《刍议》中林祥雄深情地展望:“中华文化向世界推广,散播释儒道学说的‘仁义’与播下‘和而不同’的文化多元之兼容并蓄、互相吸纳,各自壮大既有文化体系,以及互相尊重由于不同族群传统、地缘与文化造成的政治体制之多边主义,则大爱行道于世,而终促成了和谐天下。”
2010年12月,以“文化共生——中华文化与东南亚文化的交流、会通和发展”为主题的第六届(海外首届)“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如期在狮城新加坡顺利召开。在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和炎黄国际文化协会的精诚合作下,在林祥雄创新基金250万人民币会费的支持下,会议取得了空前成功。不仅中国和东南亚学界在促进和加强中华文化与东南亚的交流方面进入了更深入的自觉阶段,许嘉璐会长“中国不会强行向世界输出文化,唯有文化能够缓冲、协调物欲和精神矛盾”的言论,更让整个世界倾听了中华文化的声音。
世界性的舞台,高规格的待遇,让每个参会者都体会到了尊严与认可,这给了林祥雄极大的欣慰。林祥雄认识到,许嘉璐正在大力倡导的世界文明对话,是件“伟大的事”。同样的中国情怀,同样的国际视角,林祥雄从许嘉璐那里找到了某种“知音”的感觉。他们庄严地约定:第七届在澳洲墨尔本,第八届2014年在奥地利、维也纳,接下来可能在南非、美国,2020年回归到北京,完成十年环球之旅,把中华文化延伸到国际。
林祥雄满怀希望地憧憬,等把这五大洲的论坛都循环完了之后回到北京。“2020年,我回到北京。那时候我再和许嘉璐互相看看,你几岁了,我几岁了。”
“这个文明对话,不为了什么,只为了天地立心,为了世界和平。也许这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看不到什么成果,因为文化是不间断地有人带路去做点事情。但如果只是认为做不到就不做,可以听听许会长的一句话,‘我这一辈子做不完,我还有学生,我学生做不完,我学生还有学生,学生的学生的学生,总有一天会有成绩的’。今天我们做这些事情,可能认为微不足道,但总是有人提着火把,摸着黑,走向光明!”
“总有一天,居住在地球村的居民们将会和谐共处,天下大同!”林祥雄以充满着信心的口吻这么说。
本报记者 罗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