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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10月29日 星期一

    不了情32

    再回扎马龙

    作者: 《光明日报》( 2012年10月29日 04版)
    题图为扎马龙村全景。 资料照片
    1991年作者途经扎马龙。左为阿妈央金。资料照片
    2008年作者再到扎马龙。左为阿妈央金。资料照片
    二○一二年十月十五日作者与阿妈央金及家人。

    资料照片

        出拉萨河谷向西,经雅鲁藏布江大桥,汽车越过甘巴拉山,蓝色的羊卓雍湖即映现在眼前。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我再次回到扎马龙。

        扎马龙是湖畔的一个小山村,海拔4400多米。1972年10月,我在这里“三同(与藏族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

        在藏工作期间,只要路经扎马龙,我都要看望一下房东阿妈央金。40年后10月的这一天,我利用从北京到拉萨出差的机会,专程去看望她和扎马龙的乡亲们。

        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眼前景色既熟悉又陌生:金黄的山坡上散落着一些黑的牦牛、白的绵羊;山下秋收后的田地里,堆着一个个麦垛。原先低矮的土屋,都变成了两三层的平顶楼房,屋顶上,太阳能灶和电视天线闪闪发亮。路边突兀的小山坡上,一些老乡牵着牦牛和硕大的藏獒招揽过往的游客,途经此地的几个金发外国男女,有的骑牦牛,有的牵藏獒,以羊卓雍湖为背景照相。

        显然,西藏快速发展的交通和旅游业,给这个山村带来了财富。

        在西藏,机关干部经常要下乡“三同”。当年我从拉萨坐大客车到浪卡子县扎马龙村,在满是砂砾的土路上颠簸了一整天;这次,顺着平坦的柏油路,仅用了1个半小时。开车的罗次是阿妈央金的外孙,在拉萨一个事业单位当司机。他把车径直开到小山坡上,下车说:“我叔叔回来了!”

        牵着牦牛的老汉与我打招呼:“小刘啦!”

        罗次介绍说:“他是欧珠次仁,75岁啦。”

        当年,就是生产队长欧珠次仁背着我的行李,将我带到央金家。央金以前是农奴,西藏民主改革后,分得了有两间土屋的小院子。当时她有两个女儿,老大贡嘎每天一早就外出放牛羊,老二格桑曲珍做农活。我住在有火塘的屋子,她们则挤在堆杂物的小屋。我和她们一样称呼“阿妈央金”,村民们则叫我“小刘啦”。

        “这是拉巴顿珠,现在是村支书。”罗次指着穿褐色短袄的中年男子介绍说。我眼前掠过那个走路飞快的少年的身影,记起来了,拉巴顿珠与我同龄。当年,我跟他和欧珠次仁去犁地,二牛抬杠,先要把犁尖用力插进土里,我力道不够,刚扬鞭一吆喝,两头牦牛奋力向前一冲,我摔倒在地,牦牛拖着犁跑,颈上的木枷“咔嚓”一声断了。按损坏东西要赔偿的规定,我向村里交了两块钱。回忆往事,我和拉巴顿珠都笑了。

        拉巴顿珠说,现在村里的人除了种地放牧,主要从事旅游业,有的村民还开了茶馆和小商店。家家有了拖拉机或汽车,牦牛不再犁地。他指点蓝天下的湖湾和远处连绵的雪山说,路过这里的内地人和外国人,都喜欢在这里照相。村委会考虑到公平收入,就分配全村32户,每户出一人,带着自家的牦牛或藏獒,在这附近几个景点揽点生意。骑牦牛10元,牵藏獒5元。由于羊卓雍湖是西藏著名的旅游景点,旅游公司每年还给村里每户补贴4000元。

        听说我要回来,阿妈央金家已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酥油茶和煮牛肉。40年前,我在扎马龙3个月期间,学会了打场、铡草,学会了犁地,比比划划学会了一些藏语。那时,参加劳动,午饭自带。我的糌粑里,阿妈央金总是要多加点酥油,有时还放点很稀罕的白糖。西藏农村民风淳朴,耕地休息时,几个男人席地而坐,把各自带的糌粑、煮土豆、炒菜、辣椒水、风干肉,传着共享。记得我在扎马龙过17岁生日那天,阿妈央金专门为我做了有干牛肉粒的土粑(面糊糊)。我印象里,她总是忙忙碌碌,捻羊毛线,用木桶打牛奶提炼酥油,往墙上贴牛粪饼(晒干了当燃料)……

        时光荏苒,远在高原的阿妈央金一直惦记着我。她让罗次捎过一件藏式氆氇上衣,捎过采自甘巴拉上的金蘑菇干和亲手做的奶渣、风干肉。罗次说:“阿尼(奶奶)托人给叔叔织一块羊毛床垫,还没织完,以后寄到北京去。”

        劳动、简朴的生活和慈爱的心,是身体健康最好的营养品。阿妈央金今年98岁了,是村里年龄最长者。米黄色头巾下露出灰发,身材似乎萎缩了些,但看上去精神很好。和以前一样,她的饮食几十年不变:糌粑、土豆、酥油茶和煮牛羊肉。1991年9月,我第一次重返扎马龙。阿妈央金从地里快步赶回来,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只是说:“小刘啦,小刘啦!”

        石头砌的两层楼房,是前几年新盖的,一共有10间。在二楼宽敞的客厅,电炉上的茶壶噗噗地冒着热气;我们喝茶吃肉拉家常,罗次大声在阿尼耳边翻译,阿妈央金慈祥地看着我,只是“哦哦”地点头。

        以前的母女三人,现在是四世同堂15口人。罗次介绍说,贡嘎76岁了,还是单身,家里的4头牦牛和50多只绵羊,由她早出晚归放牧;母亲格桑曲珍前些年病逝,父亲达娃操持农务,14亩地,耕种收割都要请人帮忙,西藏农村现在有开着拖拉机承包农活的专业户。姐姐拉姆主要照顾阿尼,姐夫普布次仁是参加羊湖电站修建的武警(水电)战士,退伍后留在电站当测水员,弟弟次旦入赘到20公里外的一个村子,小妹妹出家当了尼姑。拉姆、罗次、次旦的孩子分别上中学和小学。

        拉着家常,说到我当年背水溅到后脖子、打酥油茶喷了一脸,阿妈央金黑红的脸上露出笑容。

        1985年,国家决定建羊湖电站以改变西藏电力紧缺的局面,电站引水隧洞的进水口就在扎马龙村的下方。电站建成后,给村民带来许多便利。不仅照明免费,电站还给每户人家免费提供一个3000瓦的电炉。全村人都使用电炉,据我所知,此乃西藏唯一。

        但扎马龙村民也有烦恼,这些年下雨下雪稀少,山上淌下的溪流干枯了。羊湖虽然美丽,水却是碱性的。村民们在山那边的水源地蓄水,水管引到村里,因为水少,每户每天可领两桶水。天寒地冻后,村民们则要开着拖拉机,去十几公里外拉水。

        “不过,县里派来的工作组了解了情况,打了报告,县上可能会给解决的。”罗次的姐姐拉姆说。

        临别,阿妈央金执意下楼送到院门口,她拉着我的手,喃喃自语。罗次说:“阿尼祝你吉祥如意,希望你再来。”

        我大声说:“阿妈央金,我会再来看你!”

        (本报记者 刘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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