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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9月24日 星期一

    山水背后是热乎乎的好日子

    作者:徐则臣(北京) 《光明日报》( 2012年09月24日 12版)

        早几年,去的地方少,见了稍微像样的地方就眼馋,觉得人家的地方真是好,心里的小算盘哗哗地响,无谓的小虚荣作祟,希望那地方是自己的家乡。这两年跑得多了,发现好地方实在不少,胃口被吊起来。然而,到了慈溪,心里那个小算盘的响声尤其大。

        在浙江,单是很多地名就让人向往,像慈溪,像宁波、舟山、乐清、绍兴、海盐,像龙游、兰溪、衢州、建德、海宁、诸暨,简短的两个字,搭配得恰到好处,意境和韵味俱佳,汉语之美淋漓尽致。就冲名字,我也打算把这些地方一一游遍。我的旅行方式通常冒失,很少提前打腹稿、做功课,走到哪儿算哪儿,看到啥算啥。比如慈溪,闻其名后数年,在一个细雨斜飞的初夏傍晚,我到达此地,此前对它依然一无所知,但所见者多出意料,有些地方简直美不胜收,小算盘风雨大作,响得是稀里哗啦。

        全国十强县中有慈溪。我对利税、产值、效益、GDP等不甚敏感,所以我习惯于跳过那些抽象的数字,去找实实在在的东西。晚上在城区散步,潦草地走了一圈,就看见好几家四星级和五星级酒店,回来上网一“百度”才知道,慈溪的“四星”、“五星”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家。这也就是个县级市啊!中国人讲究吃住,没钱的时候又绝不会乱来,真吃到了住到了四颗星和五颗星上,那一定是日子相当好过了。据说,慈溪老百姓每五家就有一家开厂做生意的。无商不富,腰包鼓了,伸手就能抓到星星。尤其看到了杭州湾跨海大桥以及新区之后,你只能承认,这地方上不了四颗星和五颗星是说不过去的。跨海大桥全长36公里,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在新区踩踩油门,就到了那头的上海。在过去,如果慢船去上海,晃悠晃悠得半天。新区建在滩涂上,我将规划图翻过来调过去地看,那些繁华的楼盘和厂房从湿地上长出来,该是何等的壮观!

        当然,财富不可能重要到成为我向往之地的唯一指标,我希望故乡富足,但在想象中将她搬到这里,要的却是此地的山水和历史,要的是慈溪的上林湖和越窑遗址。楼房、工厂、股市和GDP使把劲儿哪里都可能实现,但山水和历史不行。

        在上林湖,我想要的全有了,山连山,水接水。慈溪的朋友介绍,这地方过去全是山,筑坝蓄水,成了水库。我能想像水从各个源头来,一寸寸拔地而起,从山脚下往上走,那种缓慢的淹没如同抚慰,润物无声。但某一天你再看,泱泱大水爬到了半山腰,那个壮观会让你目瞪口呆,一个小世界被改变了。水和水在一起,把相隔的看不见的两座山变成了邻居。山在湖里,湖里站满了山,满山浓绿,满树丰肥,就像歌里唱的——青山照进绿水,绿水环抱青山,哎呀呀!坐在简陋的机动船里在山水之间穿行,那感觉好极了。山和水都是原来的山和水,不雕琢不修饰,符合你对山水的最日常的想像——的确就是最日常的山和水:不会在每个山头上都造一座21世纪的小亭子,旁边再立几块今人的墨宝;也不会挂牌标明这是深水区那是养殖地,所有水都不分等级;船也本色,柴油机做动力,发动机声丝毫不需要遮掩。机动船绕着山在上林湖上转,连绕三个弯我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那感觉很好,随它去,你清楚不管转到哪里都是在上林湖里。这一幅家常的好山好水就算把我弄晕了,也是审美的眩晕。

        弃船上岸,还有一千多年前的历史要看。慈溪是我国瓷器的发祥地之一,在唐宋,这里是越窑青瓷的中心产地,全市境内有越窑遗址两百多处,集中分布在以上林湖为中心的白洋湖、里杜湖、古银锭湖周围。从东汉开始,在现今的水下,在草木葱茏的山坡上,在考古学家也未必能看见的地方,就已经燃起了烧窑的烈焰,薪火相传。它盛于晚唐、五代至北宋早期,衰于北宋晚期,到了南宋初年,和苟安的朝廷一样敛了声息。我对瓷器毫无研究,只是真真假假地见过一些,反正是看起来像青瓷的古董,我拿到手基本上都不想放下,盘算着如果能顺回家最好。越窑青瓷极漂亮,胎釉细腻,色泽润滋,如冰如玉,就算不懂行也知道是好东西。我参观的那处越窑是唐代遗址,在半山坡上,规模不大,但也不小,其状若龙,烧窑的瓷具还在一千年前的位置上,空落落地等着做好的泥胎放上来。

        几年前看过一个关于陶瓷的纪录片,几个小孩在屋后山坡上玩,一脚把山踹了个洞,几个小脑袋凑在一块儿一边挖洞一边往里看,挖出了一个古窑。出土的瓷器洗去泥巴和浮尘,鲜亮精美,仿佛刚刚诞生。专家说,该瓷器在过去是用来进贡的,就像好看的秀女都得送给皇上一样。我忘了那说的是不是慈溪的青瓷,反正看了心里就伸出小手,想把它们塞进自己兜里。层层叠叠的烟霭落尽,青瓷出窑的繁华盛况我们是再也看不到了,但文明的碎片落了一地,湖边和山道上随处可见古瓷的碎片,如果你多情,捡上几片还是可以聊慰思古之幽情的。不过那些瓷片看起来都很平常,让人捡起来又想扔掉,但旁边有人跟我说,这是唐朝的。我一下子觉得此事重大:它从李白、杜甫那里来的,古董啊!古董可是好东西,为什么你们不捡呢?我问当地的朋友。朋友说,不过是过了火的泥片,要它干吗?他撇撇嘴很不屑,但不屑里又有明显的得意,那意思很明显,地主家有的是余粮,咱不缺那一口。

        眼前好山好水,脚底下踩着一千多年前的历史,山水背后是热乎乎的好日子,我的小算盘焉能不响。响去吧,要是到了好地方还不响,那只能说明算盘坏了。我在上林湖边蹲下来,努力想象自己正蹲在自家门口,视野开阔,空气也好,这种时候适合陶渊明写《桃花源记》。我想起西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赋中的“上林”是天子游猎的上林苑,司马先生极尽铺排,雄浑宏丽,那一个个“于是乎”排山倒海,迫人气短。据说司马相如为写这篇大赋,消费了很多笔。唐人卢延让写诗写不出喜欢揪胡子,司马相如写不出就把毛笔塞进嘴里含,结果《上林赋》写完,案头上多了一堆光溜溜的笔杆子,毛都被他含没了。这种文章我写不出,这种事我也干不来,好端端的毛笔糟蹋了。但我也想附庸风雅,画虎成猫地“赋”一下,赋的不是上林苑,是上林湖,是慈溪。如此山水如此地,不赋不足以平息我的小算盘,再响下去我要被吵死了。

        (作者为著名青年作家、文学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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