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审查虚惊中,备受瞩目的年度电影《白鹿原》公映了。
大远景下的一片金色麦田与小小牌楼,打开了这部电影,也打开了一部史诗。它的一再出现是指:一个农耕民族、一个以乡约为法则的宗族,担当着关中平原与古老中国的经纬。每一次变动都震荡着它的内在结构,皇粮变官粮,官粮变军粮,乡绅从治人到治于人,国共从合作到分裂,国家从内战到外战……清末民初,白鹿原的族长白嘉轩不得已剪了辫子,他对倔强的长工鹿三说:你是人。但做“人”不易,白嘉轩的“祠堂”、鹿三的“辫子”,先后被鹿三的儿子黑娃砸掉与剪掉。黑娃带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要求进祠堂办婚礼,白嘉轩在族法庄重下拒绝。女子果然不祥,村里傻子精准定义了她:妖艳。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妖艳”从此成为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恩怨纷争的祸端。
她就是陈忠实笔下一千人心里有一千个样的田小娥。但这并不足以使其成为重中之重,而这正是电影《白鹿原》令人扼腕叹息处。虽然已有多年多次更换投资人与导演,但我们仍失落于在影院中看到的。其高度、深度、厚度,都无法匹配多少年来人们心中的《白鹿原》,删减的是广阔,留取的是男女。一个女人为核心的恩怨情仇,怎能概括渭河平原50年翻云覆雨的雄奇史诗?传统文化的兴衰作为全书的精神主体,亦不过是单薄表层如麦客们茶余饭后的一曲秦腔老腔与封建枷锁下黑娃、田小娥自由恋爱时看的皮影戏。那只神秘白鹿,那块风水宝地,那件白嘉轩一辈子做过的唯一见不得人的事,都来自深厚的传统,但都不在电影里。更何况,张雨绮饰演的田小娥失了原作中的天然质朴。而张丰毅、吴刚、刘威、段奕宏等一干实力派男星,在一个平均用力的格局中损失了参差勃发的力量。陈忠实先生原著的辉煌,使王全安导演的电影改编既荣耀又冒险。
家国、家族、家法,是乡愿中国的信仰,这信仰渐渐被民主科学的现代理念取代。白鹿村恪守的仁义,也被王旗变幻所震荡。震荡后留下了什么?这是《白鹿原》留给今天的思考。如果投机、功利、厚黑、没有底线和原则成为大行其道之事,这样的现代性是否该被净化?用一部电影、一本小说检验一个民族,也许有些简单粗暴,但是在当下,白嘉轩那句“你是人”,倒可以拿来问问这个时代。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