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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9月18日 星期二

    新貌

    草原上的太阳石

    吕 雷(广州) 《 光明日报 》( 2012年09月18日   12 版)

        草原像浩瀚的海,吸引着我们的眼球,震撼着我们的大脑。

        辽阔无垠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是中国版图上水草最肥美的原生态草原。她拥有碧波荡漾、清漪万顷的淡水湖——达赉湖(呼伦湖),号称中国第五大淡水湖,也是西部内陆最大的天然淡水湖泊。珍珠般散落在草原上的蒙古包里,奶茶香甜,金黄的烤全羊色泽诱人,扑鼻的香气像把钩子,钩起所有人的食欲……难怪,这一块祖国版图上珍贵无比的碧绿翡翠,会成为横扫亚欧大陆的成吉思汗铁骑的发祥地。

        在呼伦贝尔,我们被告知:大草原的地下,是一片煤海。犹如中东几乎凡有清真寺的地方,地下就埋藏有石油一样,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也几乎是凡有蒙古包的地方,地下就埋藏有煤。

        追寻,追寻,我们追寻到海拉尔,追寻到草原深处的伊敏,追寻到更偏远的扎赉诺尔。煤在呼伦贝尔草原被称作“太阳石”,它的确可以像太阳一样发出热和光,草原下埋藏的大煤海令能源匮乏的国人倍感振奋,中国的大国企华能集团捷足先登,其它能源巨头也纷至沓来,年产几千万吨的特大型煤矿很快就形成规模,向连通全国的大电网输送强大的电能和热能。

        我也来自特大型的能源国企,先进的大厂房、大矿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令我倍感亲切,倍感兴奋。但我特别关注和极力想追寻探究的,是人——是一年之中只有2-3个月无霜期,有近半年时间在零下20到30度,甚至零下40度的恶劣生存状态下挥汗如雨地挖掘着“太阳石”的人们。

        如今,在草原深处一座整洁优雅的小城里,这些终生与“太阳石”打交道的人,正一个个地向我们走来。他们粗犷,他们腼腆,他们刚毅,他们木讷,但他们一旦打开胸襟,你会看见一颗颗红扑扑跳动着的心——

        他们说,10多年前,是矿山最艰难的时刻,每个矿工家庭只要有两人在矿上工作,就要有一个人下岗,而且矿上每个上班的人,从领导干部到工人每个月只能领到180元生活费,就这样苦熬了一年,终于令矿山度过难关,起死回生,经过整合重组,加入了华能,现在矿工每月能拿两三千元……我知道,在全国的国有煤矿中,这样的薪酬仍然是最低的,这是用血汗、用生命换来的酬劳,何况他们拼搏在祖国最北边陲的高寒地区。而他们很坦然地说,我们付出了,可要求不高,这儿纬度高,太阳出得迟,落得早,长年下井升井经常是“两头黑”,我们升井的时候,能看见太阳,看见蓝天,能洗个热水澡,回家能看见亲人的笑脸,就很满足了!

        没有豪言壮语,只想看见阳光、蓝天!这是草原一样的胸怀,太阳石般发着光和热的一颗颗心啊!

        他,是一名工人发明家,在矿山里自学成才,即使生存环境恶劣、工资待遇很低,依然痴心不改坚持发明创造。他经过反复琢磨试验,发明出“万能拆卸轮”、400吨压剪机、煤块破碎机、设备增压机、浮动机等设备,获得数项国家专利,并荣获日内瓦国际博览会和尤里卡国际博览会等两项金奖。被誉为矿山英才的他还屡屡在矿山遭遇事故和火烧眉毛的机械难题时,被紧急召唤到现场排忧解难,大家屏息以待,只见他眉头深锁,反复在设备旁思考掂量,很快就能拿出解决之道,令全矿皆大欢喜!有年大年三十,他在井下忙到晚上,刚回到家里,井下又突发机械故障,矿领导亲自来到家里搬救兵,他二话没说,穿上满身油污的脏衣服重新下井,直至大年初一的下午,才排除故障回家“过年”……

        他,是矿山的“守护神”,从1987年加入矿山救护大队,就在矿井下与死神打交道,多次参加和指挥了矿山的抢险救灾战斗,数度冒死挺进“死亡地带”解救矿工,扑灭大火。在一次连续抢险十多小时后,他用的救生设备突然失效,昏死在地,战友发现后把他抬到有新鲜空气的地方,他苏醒过来后,更换了救生设备又冲进险境救人。一次中秋节前夕,他又冲进了突发险情的井下,连续20多天没有回家,在与死神搏斗中度过中秋节,救出了被烈火围困的矿工……

        他,须发皆白,现年87岁,是矿山元老中的元老,也是熟知矿山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脉搏的高级工程师。他把一辈子光阴和精力都奉献给边陲矿山,除了用生命来揭开矿山的地质秘密,还花费很多精力去揭开草原的另一个令人惊讶的奥秘——

        五十年代的某一天,巨大的电铲剥离开草原的表土层,在深处突然发现了一些人类的骷髅,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发现,因为附近出土过旧石器时代的人头盖骨化石和工具,这很可能是远古人类的遗骸。他和同伴们一方面向上级报告,加强对化石的保护,另一方面与因发现“北京人”头盖骨化石而誉满全球的中国科学院裴文中教授取得联系。经考证,裴文中肯定了这是与北京“山顶洞人”有某种渊源关系的新石器时代人类“扎赉诺尔人”的化石,正是这些生活在几万年前的达赉湖边的人们,创造了最早的扎赉诺尔文明。从那时起,“扎赉诺尔人”的头盖骨一共发现了13个,还随同出土了大量石器、陶片、骨针、动物化石等等。此后令人兴奋的是,矿山又出土了三具比较完整的长毛象化石,两大一小,刚好像一个长毛象家庭!也从那时起,他迷上了矿山的考古和环境保护工作。在党委的支持下,他奔哈尔滨,上北京,跑地质部,跑新华社,人家是“跑部钱进”,他可是“跑部护文”,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建起了一个“扎赉诺尔国家矿山博物馆”。身为中国地质学会会员、内蒙古考古博物馆学会会员的他,尽管年过八旬已至耄耋之年,仍担任了名誉馆长。一个边陲矿山,敢挂牌设立一个“国家博物馆”?但看看他们的“镇馆之宝”,就不能不服:完整的古人类头盖骨化石,你有吗?完整的古长毛象化石,有几个省以上的博物馆收藏?功成名就,老爷子该歇歇了吧?可他不,他又为长毛象的学名较起真来了,博物馆说明书上,根据某些专家意见把长毛象叫猛玛象,他说不对,猛玛象的象牙是弯的,而扎赉诺尔出土的象牙是直的,国际学名应该叫纳玛象,应该改过来!现在不是讲科学发展观吗?科学是来不得半点随意将就的。直到我在几千公里之遥打电话到满洲里向他核实情况时,他还在电话里强调:应该称纳玛象,我们得讲科学,这可儿戏不得!

        老人的心海里永远没有落日,他始终有理想、有精神追求,尽管经历过许多挫折,尽管退休多年,他依然执着地践行着青年时立下的誓言:我这一生成为不了一名共产党员,死不瞑目!他多次向党组织提出申请,即使在退休后,他依然兢兢业业、孜孜不倦地追求。80岁前夕,他终于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员,实现了60多年的夙愿。作为一名老专家、新党员,他很快找准了为党工作和奉献的新定位——继续为矿山的生态环境和文物考古出谋划策、出力流汗,实现他的理想,充实他的精神。

        此刻,我在南国遥望,在神游万里之外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后陷入沉思:过去,人们曾经盲目地崇拜某个个人,以为他可以代替我们思考一切,给我们带来一切,但在与资本和市场的艰苦博弈中,那些盲目崇拜和机械说教纷纷崩溃了。如今,草原上的产业工人们,那些开采“太阳石”的人们,拿着最微薄的工资,承受着最大的风险,从事着最繁重的劳作,他们又凭什么维系那种从群体痛苦中冶炼出来的信条呢?

        我从87岁老人身上找到答案,我忽然明白了——

        精神和信仰,就是照亮人生的太阳。

        在与资本和市场的博弈中,做一个有信仰的人并不容易。但是,理想!精神!就是草原煤矿工人心中永远不落的太阳啊。在资本和市场两根巨大的魔棒搅动起滔天大潮的当下,每个人都在与之博弈。怎样才能因势利导?怎样驯服汹涌澎湃、张牙舞爪、如亿万野马狂奔的狂潮?怎样驾驭它们纳入符合人民利益的理性河道,推动国家一步一步走向科学发展、走向小康?拼搏在草原深处一波一波地开采“太阳石”的人们,冒着零下40度的酷寒给千百万人送去光明和温暖的人们,无言地给了我们启示:他们不是伟人,他们最普通、最质朴、最沉默,但他们心中有太阳!

        (作者为著名作家、广东省作协原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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